“慢走，鶴見夫人。”
“濱井女士，那我們過兩週再見。”
幾人相繼告別，坐上自己的車。
又是一路無言。
鶴見謙早已習慣這樣的沉默，到家後，他徑直走進了琴房。
靠在緊鎖的房門上，他泄了氣，滑坐在地上，蜷縮着，把頭埋在雙膝間。
門縫透進幾縷亮光，卻敵不過滿室黑暗，最終黯淡了，縮在門邊，微弱卻倔強。
*
“這一段速度再快點，你覺得如何？”
鶴見謙看了看，“嗯...我倒是覺得這個速度剛剛好。”
“怎麼說？”
“你先按照你想的速度來一遍這段可以嗎？”
月森蓮拿起琴，演奏了一遍。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鶴見謙放下樂譜，“月森君，你...比起情感，更注重技術是嗎？”
月森蓮神情一頓。
“我沒什麼別的意思。”他笑了笑，“我個人感覺的話，這一段如果開始的這節先以慢速進入，到這裏——”他在樂譜上指了一下，“再加快速度，會不會更好呢？”
月森蓮皺着眉，似乎是思索了一會，然後擡手演奏。
鶴見謙眼前一亮，“這邊是加了顫音嗎？比預想的還要好！”
“確實如你所說，感覺流暢了不少。”月森蓮點頭看他，“你對小提琴演奏也很瞭解。”
黑髮男生的神情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我只是說了說我的看法而已。”
但月森蓮似乎只是隨口一說，並未在意他的回答。兩人放好樂譜，繼續練習。
這次的選曲對於他們來說都不算易事，曲子的泛音很多，鋼琴的獨奏也不簡單。再加上琴聲的配合，兩週的時間只能說剛剛夠用。
但也是因爲這兩週的朝夕練習，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像剛開始那樣的生疏。
音樂會的前一天，兩人一起到現場去試了琴。
一曲終了，效果不錯，兩人緊繃的心情稍微放鬆。
“對了，”鶴見謙隨意彈了幾個旋律，閒聊般提起，“月森君，你爲什麼要來這次音樂會？”
“我...”月森蓮頓了頓，皺眉道，“你不會不知道這次音樂會有誰要來吧？”
鶴見謙疑惑地看他。
“是李斯蒂亞女士。”
鶴見謙驚訝地起身，“是...那位李斯蒂亞？！可是她不是...？”
“有消息說，她近幾年有收徒的傾向。”月森蓮雙手將琴放回琴盒，“所以她這次音樂會很可能會重點觀察年輕的小提琴手。”
聽到對方的最後一句話時，鶴見謙身體一僵。
“怎麼？”月森蓮已經背上了自己的琴，見他還愣在原地，問道。
男生鬆開拳，笑了下，“...沒事。”
*
“小少爺，您回來了。”
“佐川阿姨。”
老僕跟在他身邊：“今天先生夫人有事，不回來喫飯，我讓廚房給您備了菜，需要現在喫飯嗎？”
“暫時不用。”鶴見謙應了句，又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走向琴房的腳步頓了頓，“...有粥嗎？”
老僕聞言，驚喜道，“您想喝粥嗎？我現在就去做。”
“麻煩您了。”他笑了笑，“我有些累，想回房間裏休息一下。”
“那我做好之後就去叫您。”
鶴見謙走進房間，反手落了鎖。房間很大，陳設卻不多，甚至顯出了幾分空曠。一張牀，一張書桌，一個衣櫃，毫無裝飾的白牆，半點人氣兒都沒有。
他徑直走向那張牀，跪伏在地上，伸手探向牀底。半晌，終於扯出一個黑色的琴盒。琴盒不算很新，他拂去上面那層極薄的灰，凝視着琴盒上金色的字繡。許久，纔打開了琴盒。
那是一把比正常尺寸要稍短一些的棕色小提琴。表面乾淨，琴絃略有一點生鏽和破損。拉開邊上的拉鍊，裏面夾着一張紙片。
【hopetoseeyouintheworld.——listia】
遠處，太陽緩緩向地平線墜落，大片大片的雲彩被染成殷紅。霞光透過玻璃照進空曠、寂靜的房間。
他只是靜靜地跪在那裏，跪在那把小提琴前。
*
也許是因爲嘉賓來頭不小，這次的音樂會辦得尤其隆重，到場的皆是圈中名流。認識的寒暄，不認識的相互交換名片，儼然一個大型的社交場。
在後臺準備的人暫時沒有心思想這些，或是來回踱步，或是抓緊練琴，或是獨自站在一旁醞釀情緒。
休息室裏，鶴見謙兩人也在爲一會的演出做準備。月森蓮雙手捧着琴，仔細檢查琴絃和琴弓。鶴見謙坐在一旁，手指搭在桌面上輕輕敲着，在心裏把樂譜過了一遍。
有人敲了敲門，探身進來，“可以候場了。”
“好的，謝謝。”鶴見謙應了句。兩人收拾好，就走到了候場區。
臺上，上一位演奏者已經開始，是一位成名已久的鋼琴家。演奏流暢，風格明確，無可挑剔。
候場區裏不止他們兩個人，還有好幾位年輕的音樂家，看上去神情緊張。
“月森君，你會緊張嗎？”鶴見謙好奇地問了句。
“不。”
藍髮男生的神情跟平時一樣冷淡，並沒有因爲臺下坐着的觀衆有什麼變化。
他依然驕傲，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鶴見謙並不意外，笑了笑：“果然是你的風格。”
月森蓮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緊張。”
鶴見謙愣了下，沒等他說什麼，對方已經收回視線，又看向了臺上。
月森蓮不緊張，是因爲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
而他...
臺上，樂曲已經進入尾聲，節奏由激昂轉自舒緩，音符輕盈繾綣地流動。
“雖然這不關我的事，”男生突然開口，“昨天你問我的問題，爲什麼不問問你自己呢？”
他怔住。
年邁的鋼琴家按下最後一個鍵，蜻蜓點水一般落在他的耳畔。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你爲什麼要來這次音樂會？】
*
一曲結束後，舞臺燈光稍暗。幾秒後，聚光燈“噌”地亮起，兩名身穿黑白禮服的男生緩緩走向中央，向臺下致禮。
穿着白色禮服的男生坐在了黑色的鋼琴前。
小提琴手和鋼琴手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擡起手臂。那一瞬，整個音樂廳都安靜了。
先是一個輕緩的小提琴的長音，頓了一下，隨後，兩種琴聲同時響起。
鋼琴聲重但乾淨，沒有多餘的尾音。相反，小提琴聲則更加悠揚。
輕快卻不至於激昂的節奏，輕盈而不顯沉重的琴聲。
“…年輕的【鍾】。”坐在最前方的女人微微一笑。
臺上，鋼琴的一段獨奏將樂曲拉上高|潮，小提琴緊跟而上，拉出一段漂亮的高音。兩位年輕的音樂家沉浸其中，演奏着一首肆意的、張揚的、獨屬於他們的《鐘聲》。
*
濱井美沙來休息室裏找他們。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鶴見同學，你的鋼琴演奏非常出色。”
“謝謝濱井女士。”
“跟我們一起出去吧，一會兒演出結束後，你父母想帶你去見李斯蒂亞女士。”
鶴見謙垂眼，“好的。”
這次的音樂會相當盛大，不少人的演奏都非常出彩。演出結束後，就像濱井美沙說的，鶴見夫婦帶着他去找李斯蒂亞女士。
濱井美沙正好在跟對方敘舊，月森蓮站在一旁。
鶴見夫人則拉着鶴見謙走了過去。
“李斯蒂亞女士。”
鶴見謙跟着叫了一句。
“噢！年輕的【鍾】！”女人顯然對他們的節目印象很深。
鶴見謙順勢擡眼看去。將近十年過去，對方的氣質仍然優雅，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並沒有讓她顯得蒼老，反而多了幾分難掩的韻味。那是時間給予的沉澱。
他對上了那雙水藍色的眼眸，它跟以前一樣溫和。
他不禁有些恍然。
【“李斯蒂亞女士！您是我最喜歡的小提琴家！我想成爲像您一樣的人！”
女人蹲下身子，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聲音溫和。
“不，我希望你成爲比我更優秀的小提琴家，好嗎？”】
女人朝他微微一笑。
他嘴脣動了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