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裹着厚重的大衣，如往常一般走在相同的路上，面對着一成不變的風景。
日復一日。
午後，鶴見謙被叫出琴房。裝扮整齊後，他坐上了車，那兩人什麼也沒跟他說，就讓司機發動了車子。
車子在一座陌生的別墅前停下。橙紅的瓷磚覆在白牆上，襯得這裏似乎溫暖了。
空氣中混着乳白色的霧，一點一點地纏繞在鼻腔，帶着股陰冷的潮氣。
門吱呀一聲開了。
“山本先生！”
“鶴見先生，鶴見女士，你們來了，快請進。”
幾人並肩走進屋裏，進行着成年人之間慣例又無謂的恭維和寒暄。等到了會客廳，山本一郎意猶未盡地點了點頭，看向他們身後。
“這位...”
“...這是犬子。”鶴見蒼偏頭看了眼，“快叫山本叔叔。”
“山本叔叔好。”一直沉默地跟在後面的人輕聲喊了句。
“這就是鶴見公子啊...”男人摸着下巴，眼神毫不避諱地將男生從頭看到腳，“長得倒是挺秀氣，想必琴技也不賴吧。”
“...山本先生說笑了，他可擔不起您這句話。”鶴見夫人扯着嘴角笑了下，“正好您在，還請指點指點。”見對方沒有反對的意思，她朝男生看了過去。
男生一言不發地走到了一旁的鋼琴邊，朝他們微鞠一躬，坐在了琴凳上。
他坐在那裏，閉上了眼，似乎在醞釀，又像在思考。閉眼的時間不算很長，他擡起手。
第一個重音出來的瞬間，山本一郎的臉色一變，原本略微鬆散的坐姿稍正，神情也變得鄭重起來。
開頭是一段處理得相當精妙的極緩板，重音後的衰減做得巧妙，短短几節，便透出了一股濃重的悲愴。在一個輕音後，節奏突然變快，在前一個尾音尚未完全落下時，一連串的音節已然傾瀉而出。
少年的指尖在黑白琴鍵之間來回跳躍，輕盈又靈活。音符彷彿有生命力般在琴鍵中流淌。
山本一郎的表情逐漸轉爲欣賞，他靠回椅背上，閉上眼睛靜靜聆聽。
儘管節奏很快，演奏者在每一處的處理都非常盡心，沒有出現較大的失誤。樂曲進入了第二樂章，由激憤轉向了抒情。《悲愴》的第二樂章向來是彈奏的難點，節奏雖然舒緩，但情感的抒發卻很難準確。
琴聲徒然輕柔了，少年微闔眼，全身心投入在演奏中。
翻涌的情感被壓抑在看似平靜的水平面下，像是在訴說着什麼，說着對命運的不甘，說着心裏的苦悶，但那聲音愈發微弱了，就像彈奏者終於被那浪花拍落，沉入水底，低悶又痛苦地喘着氣。
少年的脊背微弓，蜷縮着，神情也閃過了些掙扎。
聆聽者表情驚訝，沒有想到少年能彈出這樣的琴聲。
樂曲還沒停止，但聽衆心裏已經有了判斷。
“你覺得怎麼樣？”隔壁的房間裏，一位穿着優雅的短髮女人偏頭看向身邊的人，笑着問。
藍髮男生神情不像平日裏那樣冷漠，卻也算不上很熱切。他站起身，拿起了手邊的琴盒。女人並不驚訝，只是笑了笑，看着他拿出了小提琴。
此時，第二樂章已經接近尾聲。琴聲逐漸減弱，在最後一音消散。少年放下手臂，像是在平復自己的情緒。
突然，從隔壁傳來了清越的小提琴聲。
熟悉的聲音讓少年微微一愣。
愣神的片刻，拉琴的人已經拉完了好幾音節。對方的琴技相當高超，在極快的節奏中仍能把每個音拉得清晰明瞭，並不錯亂。
少年從琴聲中聽出了拉琴者的傲氣，也聽出了對方的來意。第一段結束時的空隙，鋼琴聲隨之響起，接上了第二段。
小提琴聲停了，彷彿暗中達成了什麼協議，在第二段結束時，兩人同時開始演奏，小提琴拉起了主調，鋼琴則順着它的琴聲開始伴奏。
“好！！”山本一郎站起身，鼓掌叫好，“真是精彩的配合！鶴見公子，你演奏得相當不錯！”
鶴見夫婦見狀，也站起身。
“山本先生，這...”
山本一郎只笑不語。這時，會客廳裏間有人推門而出。
鶴見夫人的神情瞬間明朗了，她笑着迎上去，“濱井女士！您怎麼也來了？”
“小澤女士，鶴見先生，好久不見了。”濱井美沙笑得溫和。
鶴見夫人剛想說什麼，就見對方身後緊跟着走出來一人，她頓了一下，又笑道，“這就是令公子吧？剛剛的小提琴拉得果真像傳聞裏說的那樣出色！”
“過獎了。”濱井美沙應下，偏頭輕聲喚道，“蓮。”
“您好。”藍髮男生輕輕頜首，神情並不倨傲，卻也沒什麼大的波動。鶴見亞希剛想說些什麼，男生卻看向一邊。
鶴見謙從對方進來時便起了身，只是一直站在一旁，靜靜地觀察進來的這個男生。兩人甫一對視，就都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藍髮男生上前一步，向他伸出了手，“初次見面，我是月森蓮。”
鶴見謙握住了他的手，“你好，月森君，我叫鶴見謙。”
“你的鋼琴彈得不錯，期待過兩週跟你的合奏。”
鶴見謙微怔一下，然後很快反應了過來，扯出一個笑，“我也很期待。”
兩人談話間，在場的其他幾人已經就兩週後的音樂會交流了起來，正好討論到關於合奏曲目的問題。
幾人對此都持有不同的意見。
“曲目的話...可以由我們來決定嗎？”月森蓮突然開口。
鶴見夫婦面露猶疑，“這...”
山本一郎摸了摸下巴，大笑，“哈哈哈，就讓孩子們自己討論吧！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
“嗯，就讓他們自己決定吧。”濱井美沙也點點頭。
鶴見夫婦見此，也沒說什麼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現在就去隔壁討論一下合奏的曲目，如何？”月森蓮問他。
“好。”
兩人一起走到裏間，開始進一步的交流。
月森蓮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對音樂上的事情十分認真。兩人就這個問題討論了十分鐘左右，才做了決定。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兩週到我家去練習可以嗎？”
“好。”
兩人把各個細節定好，就起身準備出去。
“月森君。”鶴見謙突然叫住他，“你有手機嗎？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月森蓮點了點頭，把手機遞給他。
“介意我用一下你的電臺嗎？”
“你用吧。”
鶴見謙道了謝，打開了手機電臺，調到了想要的頻道。
【嗞喇——星海光來再次進攻！完美的扣殺！鷗臺得分！看得出烏野在失去了10號日向翔陽之後仍然沒有放棄，他們還在堅持！】
翔陽...？
鶴見謙呼吸一滯。
【鷗臺氣勢不減，抓住了烏野的破綻，連續得分！今天烏野的13號似乎也沒有在場，烏野看上去已經沒有了可以遏制鷗臺的力量——】
月森蓮有些奇怪地看着少年，對方的神情徒然蒼白了許多。
【——鷗臺已經拿到了賽點！而烏野仍與其有較大的分差！烏野的全國之旅看來就要止步於此了——】
電臺的聲音戛然而止。
少年盯着手機屏幕，粗喘了幾口氣。
耳邊仍留有尖銳的嗡鳴。
無力的窒息感纏上來。
從腳底到頭頂，從鼻腔到心肺，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淒厲地尖叫起來，但始終敵不過猛烈又冰冷的浪花。
他終究是被海水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