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見夫人似乎被他的眼神激怒了,作勢要上前,鶴見蒼擡手製止了她的動作。男人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沉穩,一點也看不出大動肝火的樣子。

    他看着自己從未正眼看過的兒子。少年的眼神熾烈而滾燙,像在在黑色幽潭裏猝然迸發的火花,帶着寧可撞破南牆也不願回頭的執拗。

    ......那麼礙眼。

    “佐川。”

    站在一旁的老僕卻沒有馬上作出反應。她猶豫着開了口:“先生......”

    “去拿。”鶴見蒼看向她,面無表情地,“我讓你去拿,你聽不見嗎。”

    老僕停了口,看了一眼自家小少爺,終於沉默地上了樓。

    “......鶴見謙,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勇敢?覺得自己是正義的英雄?我告訴你——”男人像是在教導自己不成器的孩子,眼裏卻沁出幾分冷酷,“你這是愚蠢!不僅愚蠢,而且無知到可笑!”

    “無憑無據,就隨意指控、質問父母,誰會相信你?”

    “好,你說我們拿走了琴譜,誰能證明琴譜是你的?誰能證明琴譜現在在我們手裏?誰又能證明......琴譜不是我們給你的呢?”

    他看見少年的身體顫了一下,接着說道。

    “假如就像你說的,琴譜真的是小優的。小優是我的孩子,他死之後,留下來的東西自然是歸由我們保管。至於東西的去處,當然也是由我們決定。別說他,就算琴譜是你的,你也是姓鶴見!我拿走鶴見家的東西,難道還需要向你報備嗎?!”

    鶴見謙艱難地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的父親說出的這些話。

    “就像現在這樣——”鶴見蒼向一旁伸出手,佐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手裏捧着一個琴盒。

    因爲連續的打擊,加上長時間的睡眠不足,大腦已經有些遲緩了的少年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於是,他只是那樣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打開了琴盒,抓住琴頸,高高地揚起了放在裏面的那把琴。

    在頭頂水晶燈的照射下,恍惚中,鶴見謙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一隻振翅飛翔的鳥,羽毛上還覆着璀璨的光芒。

    但下一秒,那隻鳥兒被掐住了脖頸,狠狠地摔向了地面。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伸手,卻只抓住了它掠過時帶起的一陣風。

    鳥兒摔在地上。第一下,它淒厲地尖叫着,生生折斷了翅膀。第二下,它身體的筋骨被摔得粉碎,只能發出泣血的哀鳴。第三下,它自頸處開始斷裂。似乎還不覺得解氣,男人再摔了幾下,直至它粉身碎骨。

    終於,棕色的鳥兒趴伏在地上。

    它死了。

    鶴見謙呆呆地站在那裏,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剛纔的尖叫。不知是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很短的幾秒,他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跪倒在鳥兒的屍|體旁,想要叫出聲來,他幾乎就要叫出聲了,他以爲自己已經叫出聲了。

    可在其他人的視角里,卻只看到少年跪在那裏,碰也不敢碰那堆不成樣的碎片。像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似的,只是神情空白地看着那具殘軀,眼圈已經通紅,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那團熾熱的火花終於消失了,就像是從未存在過。

    鶴見蒼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就像是站在懸崖邊上的鷹失望地看着被推下去的孩子因爲太過年幼無法張開翅膀,而摔得粉碎。

    “目無尊長,屢次頂撞父母。鶴見謙,自己到閣樓去面壁思過,什麼時候知道錯了,才能出來。”他甩下這句話上了樓,輕飄飄地給這場鬧劇畫了個句號。

    人羣很快就散了,誰也沒提去打掃那堆碎片的事,也沒人上前去叫跪在那裏的人。大家都在心裏安慰自己,這是爲了留給對方一點緩衝的時間,儘管他們都清楚自己只不過是不敢去面對那個看起來心如死灰的少年。

    於是,世界只剩下了少年,和他死去的棕色的鳥兒。

    *

    這是小奈枝子第十次“不經意”地經過閣樓,透過門上的一條小縫,朝裏面看去。少年仍是上次她來時的那個姿勢,縮在房間的角落,一動也不動地看着地面,眼睛裏毫無神采。

    今天已經是對方關禁閉的第四天。每次端過來的喫食都從溫熱放至完全變涼,然後再由她把除了水以外絲毫未動的東西端回去。

    其他一起工作的前輩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說之前最多也就是關個一兩天,這次先生夫人怕是真動了氣。

    小奈枝子不太明白。原來之前也會有這種情況嗎?

    她的家庭不算富裕,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妹妹。儘管如此,爸爸媽媽對待每一個孩子都是盡心盡力,就算他們犯了再大的錯,最多罵幾句,如果沒忍住動了手,會比他們自己更心疼,邊給他們擦藥,邊問“疼不疼”。

    可是,先生和夫人他們沒有。這幾天,他們依然忙得找不着人,偶爾回來也是上樓休息,半句都沒問過小少爺的狀況。

    他們不會心疼嗎?他們有沒有想過小少爺他疼不疼呢?

    看着其他人習以爲常的神情,她真的忍不住懷疑自己。

    這真的是正常的嗎?

    *

    門“吱呀”一聲開了,許久無人造訪的房間終於迎來了它的客人。來人掃了一眼黑漆漆的房間,一下沒看見想找的人,皺了皺眉:“他人呢?”

    佐川走進去,在角落裏找到了少年。她低聲叫了句:“小少爺,夫人來了。”

    她靜靜地等了一會,沒等到對方的迴應。

    鶴見夫人往裏走了兩步就堪堪停住。她皺眉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

    少年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像是沒有聽到。

    “鶴見謙,我看你這幾天根本就沒有反省你自己的行爲!”鶴見夫人被他這反應刺激到了,頓時心頭火起,“你是不是還想再關個幾天?!”

    少年依舊沒有反應。

    “小少爺。”佐川看着他蒼白的側臉,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跟他說了句,“今天是26號了。”

    少年仍然垂着頭,神情淹沒在黑暗中,佐川一時間無法判斷他是否聽到了這句話。那邊,鶴見夫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但她的所有指責都像是落入了一潭死水,沒有激起半點水花。

    她氣得轉身就想走,卻想到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於是,她屈尊紆貴似的蹲下了身子,儘量放緩了語氣:“......小謙,琴譜......”她頓了頓,“琴譜的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和小優都是我們的孩子,你要相信我們,我們怎麼會害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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