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武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眼睛眯成一條線,從縫隙中才看清來人。

    來人氣勢洶洶,膀大腰圓,脖子上一條粗金鍊子,唯一突兀的是腳上趿拉着拖鞋。幾個一身黑衣的跟班跟隨其後,陣仗龐大。

    原本爲了討薪的小北村村民們看此架勢,都紛紛回頭凝視這羣不速之客。煙雨籠罩半山腰,忽如其來的橫風掃過,烏雲密佈,波譎雲詭。

    來人叼着牙籤,呲咧着嘴掃視着他們,哼笑一聲卻沒說話,眼神裏充斥着匪氣與凌厲。

    江皓撥開水霧定睛一看,來者正是這批兩千斤茶葉的買主劉老闆,肖堯是對接他的業務,現在人跑了,劉老闆估計怕貨供不了,倒是先來算賬了。

    村民們也不敢怠慢,自覺讓出了一條道來。

    人羣散開,瞬間讓劉老闆看清了對面張武眼神閃縮,撓頭抓腮的樣子。

    張武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強忍心虛,迎了上去。

    “老張,談談?”

    感覺到劉老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張武只覺身體裏的毛孔開始攢動,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在屏息看着這場大戲,雨水淅淅瀝瀝,總是這樣不大不小的下着,既不是盆瓢大雨,又不是毛毛細雨,讓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張武看自己躲是躲不過去了,只好掏出兜裏印着“大前門”的煙盒,倒了一根出來畢恭畢敬的遞給劉老闆。

    “哇,都說大人物吸大前門落落大方啊。老張,你還藏着這好東西呢。”

    老餘看見好煙就兩眼發光,語無倫次,完全忘了現在緊張拉鋸的氛圍。

    老張只好白了他一眼。

    “來,劉老闆,先整支菸。”

    劉老闆嗤笑一聲,坐在手下拉過的板凳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張武。

    火柴劃過盒子,火光滾燙,沾上煙尾巴,瞬間絲絲燃起。

    “老張,搞花樣沒用,賴不掉的。”

    劉老闆深深吸了一口,冷臉瞧着張武哈腰點菸的樣子。

    張武看了眼四周的人羣,除了乾着急的村民們,劉老闆背後的幾個黑衣大漢還刻意朝他聳了聳肌肉。

    四周寂靜得只剩下蚊子的嗡嗡聲和人們的呼吸聲。

    暗流涌動,彷彿下一秒誰伸個手指頭就會觸發衝突。

    “肖堯個撲街,收了一半貨款就跑了.....”

    啪!

    劉老闆用力朝桌子一拍,全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張武瞬間噤了聲。

    “一半?!這孫子可收了我全款!”

    劉老闆一腳踹翻板凳,把菸頭朝地上一扔,腳狠狠的踩在上面。

    平地一聲雷,張武聽到這消息,只覺眼前的夜更黑了。

    江皓趁着幾個黑衣大漢不注意,偷偷的把旁側桌上的小棍子給藏在衣袖裏。

    張武心裏嘀咕着,肖堯這撲街,喫兩家茶禮,在他這拿提成,在劉老闆那捲全款,真是左手倒右手,倒進自己袋口。

    “劉老闆,他只給我結了第一批500斤的錢,其他沒有。”

    張武收起疑慮,一副坦蕩的神情看着劉老闆。

    “他媽的!來人,把這的貨給我帶走!”

    劉老闆擦了擦有些發癢的鼻子,手下瞬間把張武圍了起來。

    暴戾,對峙。

    眼瞅着劉老闆的手下一哄而上,張武被圍住,緊握拳頭,臉上青筋爆現。

    衝突一觸即發時,江皓趁勢竄到劉老闆面前,把他擋了下來。

    劉老闆上下打量着眼前這毛頭小夥子,說:“你小子,幾個意思?”

    “這是肖堯欠你的,不是小北村欠的。你要算賬,找他去。今天你敢動小北村的財產,我答應,他們都不會答應!”

    “對!不答應!不答應!”原本圍觀的村民們一哄而上,將他們幾個圍了個水泄不通。

    江皓堅如磐石,穩穩的佇立在他眼前,凌厲的眼神倒有超出他年齡的氣場。

    “好,你們有種!敢圍我,你給我記着!”

    劉老闆怒指着江皓,他卻不爲所動。看周圍人多勢衆,還有張武那隨時準備戰鬥的架勢,只好敗下陣來。

    “走!”劉老闆雙手背在後面,一羣隨從蜂擁而去。

    劉老闆快步疾走,腳踢到一塊破石頭,差點摔了個四面朝天,自覺臉上無光,忿忿不平的被隨從扶着離開了。

    看着老劉身影消失在村口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張武臉色凝重,一屁股癱坐在竹椅上。

    江皓面朝所有人說:“報了名的,明早5點出發!辛苦大家了!”

    江皓工工整整的給大傢伙鞠了一躬。

    “唉,他們也不容易,我們散了吧,都散了吧。”

    人羣中不知道是誰扔下這麼一句,瞬間人羣做鳥獸散。

    劉英只覺面子掛不住,嚷嚷道:“不是說好討工資嗎?哎,你們,你們別走啊.....”

    “呸!你個殘雞英,還嫌不夠亂啊,我禿頭掃把趕你走。”

    老餘的架勢讓劉英落荒而逃。

    空曠的場地上,頓時只剩下張武、老餘和江皓。

    夜色微涼,霧水籠罩,池塘裏的青蛙呱呱叫,清脆響亮。

    春天的寒潮讓張武打了個冷顫,吭哧幾聲後,朝江皓問:“有信心嗎?”

    江皓雙手一撐,轉身坐在了破屋剩下半截的石墩牆上說:“沒有。”

    “那你還要我們捐路費?”

    老餘氣得抄起煙筒猛吸了幾口。

    “不去找,等着被人佔便宜嗎?”

    江皓扯了一條狗尾巴草,咬在嘴裏,吊兒郎當的晃盪着兩條腿。

    肖堯曾說過2000斤茶葉分三批交付,劉老闆說的給了全款到底是真是假?

    江皓在心裏細細盤算着,原本的朗月星空,此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烏雲。

    張武輕嘆一聲,起身對他們說:“劉老闆是黑白通喫的,大石砸死蟹,找到肖堯才能解決。怪我,當時江皓說肖堯不可靠,我就盯着那倆錢,唉,連累大家了。”

    張武蹲在地上,扇了自己兩巴掌,兩手揪着所剩無幾的頭髮。

    “老張你別這樣,都說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啊。”

    一陣寒風入肺,老餘連連咳嗽着。

    江皓看向張武,只見他擡頭注視着天空,不發一語。

    夜朗星稀,黑色的夜無邊無際,映襯着小北村黑暗的一天。

    腳下的路,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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