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雞啼劃破寂靜的村莊,露白霧曉,早春凌晨的天色依然有些漆黑。

    雖然才凌晨五點,但幾乎所有人都起了個早。

    家家戶戶提着大大小小的包點、番薯和卷粉之類的等在空地上。

    江皓揹着破舊的布包,腳上還是那雙磨薄了底的布鞋,筆直的站在空地中央朝不遠處張望。

    小力和村裏的四個青壯年揹着包慢悠悠走着,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嘴裏叼着幾個包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咬着。

    “蛇仔明,黑眼圈那麼重,奮戰了一晚啊?”

    小力沒羞沒臊的開着黃腔,倒把衆人的睡蟲都趕跑了,瞬間都打了個激靈。蛇仔明是幾個人中唯一成了家的,自然成了小力調侃的對象。

    蛇仔明瞪了小力一眼,一句話沒說,卻能讓人後背發涼。

    真是人狠話不多。

    “奮戰是什麼意思?”開口的人長得憨厚老實,話卻問得生猛。

    “番薯昌,來。”

    小力搭着番薯昌的肩頭,假裝耳語,卻忽然大聲嚷嚷說:“就是跟女人不睡覺,幹那事到天亮!”

    “哈哈哈哈......”

    幾個小青年一陣鬨笑,蛇仔明一臉坦然,反倒番薯昌臉紅到了耳根。

    “想當年,我都是折騰到天亮的。”一男的叼着一根草,流裏流氣。

    個頭壯實,穿着背心褲衩、腳上耷拉着一雙人字拖,二十出頭模樣的牛精強從後面拍了一下吹水輝的背,差點讓他打了一個趔趄。

    “吹水輝,少吹兩句會死咩。”

    吹水輝掐着牛精強脖子,倆人嬉笑扭打起來。

    吹水輝自信滿滿,哪怕他追了阿蘭三年依然無果,這事在村裏成了笑談,但吹水輝跟他那粗壯的頭髮一樣,依舊屹立不倒。

    江皓瞄了眼辦公室的老式掛鐘,朝他們招呼了一聲。

    村民們紛紛拿着東西站在一旁,熱切的眼神裏包裹着淳樸。

    聽見動靜,張武立刻從辦公室那僅有一張破草蓆的木牀上跳起來,一邊提着來不及拉鍊的褲子,走出了屋外。

    深夜不寐,又幾瓶雙蒸米酒下肚,昏睡一夜,差點誤了大事。

    張武撥了撥稀疏的髮根,沾滿髮油的雙手使勁抹了抹滿是橫肉的臉。

    看着人都一一到齊了,張武看着江皓,眉眼有不捨,更多的是擔憂。

    江皓掏出身上的鑰匙和賬本,遞給張武。

    “採茶隊的家當,你保管,幫我照看我媽。”

    張武想起江皓媽媽最近很少露面,估摸又是老毛病哮喘犯了。

    他拍了拍江皓肩頭,點了點頭。

    幾個人背起行囊站在一旁,村民們一擁而上,往他們懷裏塞包點和乾糧。

    素姨把包子塞在江皓手裏,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慈祥的笑。

    江皓打開裝滿包子的布包看了眼,素姨那一絲不苟的白髮整整齊齊盤在頭上,就連包子也褶皺分明。

    江皓拿着包子,熱度從手心灌到心裏,一陣陣暖流驅走了春潮的溼冷。

    “嗒、嗒、嗒......”

    不遠處,拖拉機的轟鳴聲傳來,來人戴着草帽,黝黑瘦小精悍,手臂卻滿布青筋粗線。

    江皓掰開扣住的圓鐵條,尾部生鏽的鐵欄板被翻了下來,番薯昌、吹水輝、小力和牛精強、蛇仔明紛紛踩着尾部空隙卡位,借力攀上了車。

    車子還沒啓動,等在一旁的村民們不約而同從兜裏掏出一個個紅包,塞到他們六個懷裏。

    “這是幹嘛呀?”江皓拿着紅包想要退還,卻被張武阻止了。

    “出門在外,利利是是,平平安安。”

    江皓捏着手中的紅包,眼眶有些發熱,久久沒有言語。

    幾個人坐在露天的車廂上,手抓着掉漆皮的圍板,蹲坐在矮凳子上,朝他們揮手告別。

    “突、突、突......”

    手扶拖拉機的聲音充斥着整個山腰,從客家大屋微弱的油燈光亮下,莽莽撞撞的鑽進了泛着魚肚白的黎明中......

    穿越綿延山腰和層疊山巒,下了拖拉機,登上披着帆布的五十鈴FSR五噸貨車,整個縣城一天也就兩三趟這種客車來回芳村。所謂的車廂,就是個簡易的鐵皮車斗,人手一張的塑膠小凳子毫無秩序的放着,濃重的汗臭味和煙味混雜在一起,多少讓人有些上頭。

    “這破車,還不如走路。”牛精強一臉嫌棄,隔壁老大爺快要把肺給咳出來了,要命的是,他還不捂嘴。

    “忍忍吧。”

    江皓把布包緊緊揣在懷裏,裏面裝着的是全村募捐的路費,腳上穿着那雙破舊的襪子裏還夾着一小疊錢,畢竟雞蛋不能都放一個籃子裏。

    吹水輝朝車廂左看右看,愣是找不出一個看得上眼的女人。

    牛精強捂着嘴,面朝着篷布而坐,無奈又憋屈。

    小力突然站起來抓着帆布掛鉤,滿車廂張望着,剛纔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但倏而不見了。

    “轟......”車子啓動了,左右顛簸搖晃,滿車廂的人都使勁的在找着力點,把帆布都揪出了形狀不一的抓痕。

    “蹲下。”

    江皓也使勁搖,一手揪住小力衣角,把他扯了下來。

    “丟!這麼晃法,黃膽水都得晃出來。”

    左右顛簸的車輛,緩慢的一路向東。

    直到夜幕降臨,終於晃到了芳村車站。

    番薯昌和吹水輝一直按着出站口旁側的垃圾桶吐個半死,旁邊經過的旅客一臉嫌棄的捂鼻離開。

    一出門就看到車站綠色門頭的售票廳,立着高高的塑料圍牌,上面寫滿了橫排字體,專線車石歧、臺城、雲浮、羅定、金雞、斗山......圍牌下是“專線班車行李託運處”的招牌。

    循着月色的光亮,幾個人抄起行李往招待所走去。

    小力卻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眼四周,心裏犯起了嘀咕。

    從坐車那刻起,他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遍尋車廂都看不到,剛纔一下車,似乎又看見了一個若有似無的背影,走了才幾步,總感覺背後有人。

    不確定是真的有人尾隨,還是自己的幻覺,小力茫然的站在那發着呆。

    江皓扭頭問:“小力,走啊。”

    “皓哥,好像有人跟着我們。”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