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了一壺水,水已經有些涼了,預示着寧沐雯走了有些時辰。
除了一壺水之外,還有一支玉簪,這支玉簪寧沐雯一支帶着,似乎是她母親給她的遺物。
寧沐雯和自己提過,說玉簪能置換很多錢,其實朱懷沒有點破,因爲這支玉簪是廉價貨,但無論是廉價還是昂貴,只要有紀念意義,朱懷都覺得很貴重。
出了玉簪和一壺水之外,就是朱懷現在握着的一封信。
他只是看了開頭,沒有太多勇氣看下去。
不過朱懷還是咬牙繼續朝下讀了下去。
“奴不願君流浪——”
“君本天潢貴胄,不當喫苦於人間;郎君,這些日子你的小寧很開心。”
“你的小寧懂得的道理不是很多,喜歡打打殺殺,雖然有些小聰明,但都是郎君在寵着奴,奴的許多小伎倆在君眼中興許一眼就被看穿,可君從未嫌棄奴。”
“郎君你知道嗎,在錦衣衛詔獄內,我好希望你不要救我出來,即便你放棄我,我也不會怨恨你,因爲你對我足夠好啦,奴活了二十四年,從沒見過像你一樣的男人。”
“你是什麼樣子的呢?我也說不清楚,我見過武功高強的公子啊,文采斐然的公子啊等等,可沒有一個像你一般。”
“你恩怨分明,性子剛毅,你是奴心中的日月星辰,你是天下百姓的興衰的希望。”
“那日你從千百錦衣衛中,以負傷殘軀護着奴衝出重圍,奴就知道,你就是奴喜歡的樣子,大英雄,有本事,有擔當,你纔是全天下最強大的男人,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這麼有魅力,而魅力之處不在於他的外表多麼俊朗,他的家資多麼豐厚;魅力之處在於你的人品,你的責任,你的格局,你的眼界,你的一切!”
“你本就天潢貴胄,不該委身陪着奴居無定所顛沛流離。”
“這樣的日子我可以,但你不行,你的心,你的舞臺,都應該屬於大明的,屬於天下的。”
“你的小寧真的好崇拜你,崇拜到每晚都要看着你許久許久才能睡着。”
“其實在山神廟風雪的時候,我就想離開了,因爲我的存在,會拖累你,可那時候你還受傷,奴自是不敢離去。”
“現在郎君身子好了,也該回到你本來的地方;不要爲了我和皇上拗下去了,我本微末,幸得郎君寵佞,便才做了那天下最幸福的女子,雖時間很短,但奴卻從沒有像這些日子般開心。”
“你的小寧真的是低賤之輩,哪兒有啥大明皇儲未來的皇帝娶一個白蓮妖女的呀?這樣說出去,不是被天下文官笑話嘛?”
“原諒我不辭而別啊,因爲我實在沒有勇氣當着你的面和你說這些話,我怕哭,我怕多看你兩眼就捨不得啦。”
“郎君,外面活着不容易,我親眼看到一名天潢貴胄過着寒酸的日子,每日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你不必喫這麼多苦,或者你更狠點,即便趁夜殺了我,回去和皇帝認罪,人家也是開心的,心是甜的,心都屬了你,自憑你做甚,奴也是開心的,即便是死。”
“可是你沒有,你從沒有一絲絲這種想法,我很難理解,你是一個理性的人啊,理性到可怕,但卻爲了我這般衝動。”
“好啦,桌子上有一杯水,等你醒來的時候,給喝了,屋內挺熱的,喝點白水挺好。”
“喔,還有一個玉簪,挺貴重的罷,麻煩郎君費心交給吳伯和張大娘,謝謝他們這些日子的收養之恩。”
“我走啦,郎君毋念奴,快些迴應天城,回皇宮,那裏纔是你該待的地方。”
“你的小寧——寧沐雯。”
一封信,千餘字,還有乾涸的淚痕。
等朱懷看完之後,死死咬着牙,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些日子的畫面,宛如過電影一般,不斷在朱懷的腦海迴盪,漸漸的,朱懷眼中起了一些薄霧。
朱懷努力的擡起頭,用力的眨眨眼睛,將信件默默收好。
他端着桌子上的水,一咕嚕喝完,將玉簪小心翼翼揣在懷裏,然後從脖子上祛除細細的金鍊。
這一支金鍊,還是當初融化了周驥的元朝金印所制。
朱懷利索的穿好衣服,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門。
外面依舊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朱懷先去了一趟廚房,找到那擺放整齊的牙刷,然後醮點鹽巴便開始刷牙。
他輕輕的呸着,站在院落內,這裏曾經有一男一女一起呸呸嫌棄着豬鬃毛牙刷,如今只有朱懷一人。
剛進堂屋,卻見張大娘和吳伯已經焦心的站在堂屋內。
朱懷旋即一愣,一時間無語凝噎。
“朱公子,我們送你一程。”
吳伯和張大娘說了一聲,似乎覺得有什麼不對,緊接着又問道:“寧姑娘呢?”
朱懷心裏一緊,只是笑笑,道:“我讓她先離開了。”
兩人喔了一聲,道:“小寧是個好姑娘,當時我們見到你們兩的時候,小寧姑娘跪在雪地裏,不知求了我們多少次。”
朱懷心中再次一緊。
“她不讓我們和你說,怕你傷了自尊。”
“當時我們見到她,都心疼壞了,她把衣衫都給你穿了,自己只是穿了一件單薄的夏衫。”
“我們很難想象,她是怎麼拖着你走過來的。”
“她手臂上凍傷了許多,腳腕上也都紅腫了,當時看了那個心疼呀!”
朱懷聽着兩夫妻的話,微微仰頭遏制淚水。
“嗯。”
朱懷淡淡的回了一句,道:“您二老早些歇息罷,莫要送了,等日後我會來找您二老。”
吳伯悶聲不發。
張大娘則道:“小朱公子,你就莫要客套那麼多,我們看你走。”
朱懷其實很不喜歡送別的場景,無論是自己送別人還是別人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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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有什麼行囊,但張大娘和吳伯卻給自己包裹了一個大布包裹,包裹內都是衣衫和喫食,都是老兩口濃濃的關心。
天寒地凍,天色依稀可見一些道路,朱懷默默走到籬笆柵欄外,老兩口跟着自己。
朱懷似乎想到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小荷包,道:“對了,這是沐雯讓我交給你們的,等會兒再看,沐雯親手做的一些小玩意兒。”
說罷,朱懷鄭重的對老兩口彎腰,然後道:“朱懷承蒙二老相救助於危難中,大恩不言謝,就此告辭,來日方長,他日再見。”
老兩口眼中眨着淚花,吳伯甕聲甕氣的接過朱懷的小荷包。
老兩口站在籬笆柵欄門口,目送朱懷緩緩消失在漆黑之中。
天空還沒有放亮,寒風依舊呼嘯,前方道路不好走,冰天雪地。
風很大,吹落了老兩口的眼淚,兩人依偎在門前,宛如送行臨行參軍的親兒一般,那般的不捨,那般的留戀,那般的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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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伯緩緩將手裏黑色的荷包打開,整個人微微一愣,張口想對前方呼喊些什麼,可始終喊不出來。
張大娘回頭,看到微弱光線下,荷包內明晃晃的金條,她倏地一驚:“老吳……這?”
吳伯悶聲不坑,他知道這一塊金條相較於他們給朱懷的銀錢來說,不知貴重多少。
“收好!”
吳伯只是說了一句,便將金條塞入到張大娘手中,隨即揹着手,沉重的朝房內走去。
張大娘哽咽,默默跟着吳伯回到房內。
北風在未明的天色中如野獸一般咆哮。
寒風吹眯了朱懷大的眼睛,朱懷心裏仿若被狠狠堵住。
“傻丫頭,我會找到你的。”
昨天寧沐雯問朱懷去哪兒,朱懷說走一步看一步。
實際他真的沒有目的,四海天下,該去哪兒呢?哪兒都不是家。
皇宮曾是他的家,但現在也有些陌生了,那裏,自己始終不是主人,自己的命運始終還掌控在老爺子手中。
朱懷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情,糾結,猙獰。
說恨,他也不見得恨朱元璋哪裏去。
朱元璋有他的立場,朱懷也有自己的立場。
他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在雪中,走在寒風中。
這次似乎有了目的地。
他很想在倔強的朝遠處走,遠離京師,但他向來不是一個任性的人。
寧沐雯想要自己怎麼樣,希望看到自己怎麼樣,朱懷都清楚。
天色漸漸有些亮了,朱懷看着應天城的方向,再次堅定的踏步朝應天走去。
“我會找到你的,一定。”
朱懷自言自語,言語中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心疼!
京師那邊現在變成什麼情況了,朱懷還不知道。
命途多舛,癡迷淡然,朱懷漸漸又變回那個自信可掌控一切的大明皇太孫!
京師,恐怕已經亂成一鍋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