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是裴菲意外遇見的一隻拉布拉多。

    初見時,它還只是只跟貓一樣大的小狗。毛色淡黃,鼻尖有一塊草莓狀的粉色小斑,眼裏充滿善意。

    海上城的流浪動物,幾乎都是上幾個世紀流浪貓狗的後代。

    普通市民不養寵物,不爲別的,從自己牙縫裏摳喫的給它們就很難,更不用提,它們還會生病。

    由於食物匱乏,海上城的流浪生物學會了相殺相食。但在數量急劇減少後,它們的基因似乎也有了自我挽救的某種覺醒——除了個別暴徒外,彼此間不再相互威脅。

    它們漸漸學會喫草。

    裴菲第一次看到阿黃的時候,它正趴在她家附近的一叢荒草裏嘔吐。吐出來的東西里什麼都有。它的乳牙還沒學會磨碎尖利的草梗、枯枝,胃液帶血。

    那天起,裴菲上下班,總會把自己的食物——蛋白軟糕,纖維素軟糖,有時甚至有限量配給的壓縮菜湯——分給它一點。

    沒想到它就在如此嚴峻的條件下,茁壯成長起來。

    裴菲透過寵物醫院的關愛窗口,看到這時在手術牀上的它,閉着的眼睛微微抽動。不知是不是也料到自己時間不多,想睜眼最後看一看這個世界。

    在曾經它還能歡跳着圍着她的時候,它的眼睛是烏溜溜、溼漉漉的,裏面盛滿無辜無害;但現在它們被無力的眼瞼蓋住,就因爲它用自己終於習慣了喫草、但已不適合撕肉的牙齒,捨命爲她戰鬥。

    裴菲拿手摁住酸脹的眼眶,停了停,便把虹膜對準醫院的結賬頁面。

    阿黃的手術做了整整十個小時。大部分時間是由納米機器人做細胞重生和臟器修復,醫生則負責在電腦端規劃修復細節,確認效果。

    早上快7點,他進入手術室,重新給麻醉中沉睡的阿黃複查。

    之後,他因熬夜而發紅的眼睛,朝裴菲投來一個滿意的笑容:“好了。我順便給小傢伙治好了慢性腸胃炎、牙周炎和皮膚病,現在它比一個新生兒還要健康!”

    裴菲漸漸聽明白,他的意思是,這家醫院所在的富人區裏,經過基因篩選和修復後,小心孕育直至降世的人類新生兒。

    她笑笑,把賬戶裏剩的那一點錢,在這家昂貴的醫院裏買了一條藍絲帶項圈,現場鏤刻好銅質的狗牌,回到病房,給緩緩睜開迷濛雙眼的阿黃戴上:“阿黃,感謝你獲得新生!”

    她帶它回了自己家。

    警察是在上午10點找過來的。

    這時,裴菲正在皇家奶茶店裏,爲今天的第一波精英客人提供服務。

    她真誠微笑,重複客人的私人訂單:“3克駿眉、31克銅蘭、35克阿姆紅茶,5分半鐘浸煮,8次重力拉茶,搭配99毫升湛氏有機鮮奶,07顆湛氏棕糖和1克肉桂,最終茶湯在857攝氏度的奶茶對嗎?”

    櫃檯最前面,一位嚴肅的中年女士謹慎地點點頭,一副難以取悅但對她無可挑剔的樣子,說:“嗯。不錯。”

    製作的工序都由電腦精控,裴菲的工作跟寵物醫院的醫生差不多:提供機器滿足不了的人類關注而已。

    她拿出當場製作好的奶茶成品,手指飛快翻動,把這杯金貴的東西裝進精美的打包盒,遞出去,雙手託高虹膜付款儀:“您的特調訂單一共1788元,謝謝光顧!小心燙手!”

    私人訂單相對複雜,但有額外提成。裴菲耐性無敵,總能讓那些挑剔到變態的顧客滿意,也因此,她當班的時段,私人訂單率出奇地高,她的收入也因此受益。

    今天,她的賬戶見了底,正打算拿出最足的勁頭大幹一場,卻見兩名城市警察走了進來。

    “你叫裴菲?”其中一個自我介紹道,“我姓耿,警號cphb-299,”他白手套拎起一隻透明證物袋,“昨晚在慈愛區兇殺現場找到的,認識嗎?”

    小袋子裏裝着一把小刀。刀上有沾着灰塵的粘液,黑紅色,一看就知道是乾涸的血跡。

    頓時,店裏客人們“嗡”地騷動起來。

    裴菲訓練有素的臉,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她微微點了下頭,心想,完了。如果警察把她帶走,老闆就會把今天一天的損失都賴到她頭上。

    好死不死,這時,物料室的後門一聲輕響。跟着,她那位總是用髮膠把短髮抹得油光鋥亮、塗着大紅脣的老闆馬琳,施施然出現。

    環顧四周一圈,馬琳一臉見慣大風大浪的不悲不喜模樣,冷漠問:“怎麼了?”

    那名耿姓警官答道:“昨天晚上,慈愛區共發生了三起兇殺案。兇手被巡城機擊斃後,我們發現了一件怪事……”

    他看過來,犀利的目光讓人膽寒:“報警訊號是你的耳機發的。你遇到了什麼?”

    在兩名警察進店時,人們預料到有事,排隊的客人多少有些不滿;但在耿警官說出“三起兇殺案”後,不但正打算離開的客人收回了腳步,就連馬琳,也收起了見慣大世面的表情,猩紅的嘴巴鬆開成“啊”字。

    在海上城,哪個區哪天凶死一兩個人,根本不算新聞;但三起兇殺,聽起來還彼此有關聯的意思,就不一樣了。

    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裴菲不得不把昨晚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第二名警察在這個過程中,在手環設備上圈圈畫畫,像在記錄重點。

    客人們朝裴菲投來同情的目光,馬琳卻重新恢復成冷漠臉,不過癮的表情似乎就快攔不住“就這?”。

    負責問話的耿警官沉默了一會兒,馬琳終於忍不住了,追問道:“請問,哪裏奇怪?”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耿警官謹慎答道:“兇手……應該是一名百年前轟動世界的連環殺人犯,也是當時一個地下組織的頭目,叫‘魚啓’。”

    不是所有人都記得“魚啓”,但這些“頭銜”一出,猶如炸彈。裴菲覺得自己腦子空了,人們竊竊私語起來。

    馬琳:“克隆?”

    有客人插嘴道:“克隆人類是重罪!”“什麼人膽子那麼大!”

    耿警官:“嗯。奇怪的不止這一點。同類犯案手法在另外兩個區也出現了,但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幾個地方……總之,案件還在進一步偵查。”

    他的目光收回到裴菲臉上:“謝謝配合。”

    他再望向圍觀衆人:“這起案件重大,但基於兇手的特殊性,我不妨再提醒各位一句:昨晚,這名兇手在被擊斃前,殘忍殺害的三名受害人,其中兩名,頭顱不見了;最後一名,是他把屍體砸向一面牆後,牆體意外垮塌,讓他發現了隔牆的這個女孩。之後這位小姐和他殊死搏鬥,才讓那具屍體得以完整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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