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爲溫如玉這一問，而是……他想起了夜無痕。
思緒一下被拉回了在虛界之時。
當時白少平在朱越一句無心的提問之後，頓悟了自己和夜無痕之間的善惡，斬孽成功，同時完成神攝。
夜無痕化作一道黑色光束進入了他的身體。
白少平變成了氣，花了三天的時間才重新迴歸。
這三天的時間，除了處理打碎的原罪，還有領悟衆多天錄玄相的奧妙。
而在這之前，在剛剛合體之時，他和夜無痕在意識空間內有過一次交談，最後的交談。
四周都是一片虛無，中間像是有一道無形的鏡子。
白少平和夜無痕相對而立，一人在鏡子外，一人在鏡子內。
白少平率先笑着問道：“怎麼樣？這九個月，舒服嗎？”
夜無痕滿意的舔了舔嘴角，“還不錯。”
白少平輕輕點頭，張開雙臂，“那就沒有遺憾了，來吧，投入哥的懷抱。”
夜無痕立刻就炸毛了，橫眉怒目。
“你他媽說什麼？！”
白少平聳聳肩，“現在已經斬孽成功，合體不可避免，認命吧。”
夜無痕鎖着眉，用責怪的眼神盯着白少平，盯了半天，才沉聲道：“你以爲你很吊是嗎？”
白少平攤攤手，無辜的道：“你知道的，我要是覺得自己很厲害，現在站在鏡子外的就是你，鏡子裏的就是我了。”
“閉嘴！！！”夜無痕指着白少平，一聲突然的暴喝！
把白少平都喊懵了，怔在原地。
夜無痕甚至因爲情緒太過激動，兩眼充血，血絲遍佈眼球。
“你以爲你頓悟了，跟我合體，你就成功了，你就可以變得完美了嗎？！你錯了！！！”
平常的夜無痕雖然也總是口吐芬芳，暴躁易怒，但很少是這樣的語氣和狀態，白少平收斂心神，正色問道：“怎麼了？”
夜無痕用嚴肅至極的語氣，厲聲道：“你個白癡！斬孽這個玄相，分身，一樣可以頓悟！”
轟——！
白少平如遭雷擊，愣在原地，雙脣微張。
萬靈閣那位元代的前輩，根本就沒有和他說過這件事。
雖然那位前輩做過許多實驗，但那些實驗對象都是垂死之人，根本沒有幾個合體成功的，以至於那位前輩額自己都不知道分身也可以頓悟！
夜無痕繼續沉聲道：“我從獲得自由之後就意識到了，你我不過只是有了同一個身體的羈絆而已，根本就不是一個鏡子的正反面，都是完整的人！
誰是正？誰是反？誰是需要斬去的孽？哪有什麼主次！哪有什麼分身和本體！哪有什麼鏡內和鏡外！！”
白少平呆呆的看着鏡子另一邊的夜無痕，彷彿從他的眼睛裏看到，自己這邊纔是鏡子裏面。
原來……根本從來就不存在所謂的鏡子。
他們二人其實互爲對方的孽，在夜無痕看來，如果他頓悟，斬孽斬掉了白少平，他也一樣能得到昇華。
良久，白少平才低下頭，喃喃道：“所以，你是主動放棄了頓悟……”
九個月的時間，如果夜無痕也去專心感悟，未必會比白少平慢。
到時合體之後，留下的就是夜無痕，無念者平，就會消失了。
夜無痕沒有說話，只是眼神銳利的盯着白少平。
沉默，就是回答。
白少平擡起頭，有些悽苦的輕聲問道：“爲什麼？你本可以獲得永久的自由。”
夜無痕微微仰頭，淡淡的道：“之前我問過你，如果殺了我，你並不會死，你會不會殺？你的回答是會。
可是我太瞭解你了，你一定不會殺我。
你連殺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都下不去手，還要把我叫出來，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之所以說會，是因爲你想讓我心安，斷了我最後一絲念想，讓我盡情去享受自己，不再考慮你。”
看起來絕情，其實是溫情。
被夜無痕說中了，白少平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
舉個更加通俗易懂的例子，在地攤上購物。
如果你看中了某一樣東西，賣家第一口報的價格其實已經低於了你的預期，而你滿口答應，付錢拿東西走人，你的心裏會非常開心，因爲你撿了一個大漏。
可是，換一個角度，賣家會怎麼想？
他心裏會嘀咕：這人答應的這麼快？我剛纔是不是喊低了呀……唉，虧大發了……
他能難受一整天甚至更久。
也許有人會認爲，賣家怎麼想關我屁事？他自己眼光差，怪誰？
那再換一種情形。
賣家第一口報價還是已經低於你的預期價格，你嘗試性的還了一口價，不多，也許只喊低了百分之五或者更低，賣家肯定還是會成交，將你看中的東西賣給你。
這樣的話，你還是一樣會開心，並且花了更少的錢，而賣家，因爲你還了一口價，也不會再去想自己是不是賣少了，不會去糾結煩心，甚至還會開心自己做成了一單生意。
你並沒有委屈自己，你也沒有任何損失，只是說一句話，就能把一個人開心變成兩個人開心。
例子雖然簡單粗俗，但其中的道理卻不簡單。
白少平經過剛纔夜無痕的大聲斥責，已經想通了很多，輕笑道：“恐怕還不只這一個原因吧？”
夜無痕感受到白少平此時已經心態恢復了過來，冷哼道：“當然，沒想到你個狗賊又忽悠老子！你根本就沒有在我身上下什麼手段吧？”
當初白少平和夜無痕約法三章時，曾說在夜無痕身體裏用岐黃加了點東西，如果感應到他違反約定，就會激活將他囚禁起來。
但事實上，白少平的確什麼都沒做。
白少平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看着夜無痕。
同樣，默認，就是回答。
夜無痕怒罵道：“老子就知道，突破八段之後老子就立刻將全身檢查了一遍，根本沒有任何異常！”
白少平輕笑道：“所以你也一直遵守着我們的君子協議。”
“狗屁君子！狗屁協議！”夜無痕暴跳如雷。
雖然看起來憤怒，但夜無痕知道這其實是白少平對他的信任。
此時，整個意識空間開始逐漸亮了起來，這是要合體的前兆。
兩人同時沉默。
還是白少平先開口，語氣十分誠懇：“差不多到時間了，謝謝你。”
夜無痕幽幽長嘆：“不用謝，我只是覺得，你比我要更加適合這個世界。”
白少平眼神微變，心中敬佩不已，由衷感慨道：“我不如你肆意灑脫。”
夜無痕表情逐漸變得耐人尋味，問道：“你說，要是我們兩人互換身份，我會不會活得比你精彩？”
意識空間的白光越來越亮，白少平露出了他標誌性的笑容。
“會的。”
夜無痕也釋懷一笑，這次笑起來，竟一時間分不清他到底是夜無痕還是白少平。
“謝謝你，白少平。”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說出了白少平這三個字。
叮——！
像鏡子一樣的無形屏障消失不見，兩人互相朝着對方緩緩走去，在白光大盛的意識空間內，融合在了一起……
……
思緒回到現實。
若不是夜無痕和白少平這最後一次交談，白少平還真有可能被溫如玉這誅心的一問產生心結，還是永遠無法解開的心結。
因爲夜無痕已經不見了，根本無從知曉。
可惜，溫如玉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人已經提前幫白少平解答了這個問題。
白少平沒有轉身，只是留下一句話，就走出了牢門。
“祝你好運。”
言下之意，不要被另一個絕對邪惡的溫如玉搶了先，祝他自救成功。
溫如玉聽明白了，有一瞬間的恍惚失神，然後低聲道：“慢走。”
離開溫如玉的牢房後，白少平繼續往前，來到了倒數第二間牢房外。
裏面關押的是太平道首領，洪九。
此刻躺在牀上如廢人一般，無法動彈，每天有人定時送服菡雲芝，抑制其潛靈。
白少平搖頭輕嘆，走向了最後一間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