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裏,所有人都很安靜。
只有藏吉,在發出一聲慘叫後,身體僵立在原地幾秒後,哐啷一聲倒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塵土,人們先是聽到他身上那些刀具與地面接觸的細碎響聲,緊接着纔看到他腦後順着那根筷子汩汩滲出的血液,很快,暗紅色就蔓延了開來,在石磚地上形成了一大灘令人心生恐懼和厭惡的暗紅色。
隆柯睜開眼,神情淡漠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俊美的面孔上不見悲喜。
一隻手在藏吉鼻下試了一下,司馬覺蹲下身體,說:“沒氣了。”
然後,衆人就眼睜睜看着司馬覺拔出藏吉身上的一把刀,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一刀刀插進藏吉的身體,他下刀速度又快又狠,與平時那種雖然奸詐但胖乎乎笨拙的樣子完全不同。
藏吉的身體還熱着,隨着他每一刀紮下去,都有一股血從他身體裏噴出,噴得他滿身滿臉,他還是不停歇,剛纔被嚇尿的貴族被這血腥的場面嚇得嗷嘮一聲,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隆柯看着司馬覺的動作,並沒阻止,直到藏吉身上已經沒有一寸好皮了,司馬覺才喘息着停手,刀子還在他手裏,已經扎到捲刃了,他擡頭看已經呆住的秦亮,露出個燦爛的笑容,白牙上都沾了鮮紅的血色,他問:“郡相大人,您想看的,是這樣子嗎?”
秦亮倏地回過神來,身體哆嗦着往後退,伸手指着他:“你......你和隆柯是一夥的!你是什麼人?”
司馬覺站起身,滿臉是血,卻笑得像個彌勒佛,他說:“郡相大人貴人多忘事,我是裘言啊。”
秦亮愣了一下,回想起來:“你......你是洪擔的義子!”他忍不住上下打量面前這人,與記憶裏那個瘦小清秀的男孩進行對比,不活還沒覺得,這麼一看,眉眼還真是有幾分相像。
裘言隨意甩了甩手裏刀子上的血,秦亮刷地往後又退了一步,裘言說:“正是我,我啊,回來給我義父復仇來了!”
裘言一步步前進,秦亮一步步後退。
郡府已經被秦償的兵圍了個徹底,有人偷襲殺了藏吉,外面卻沒動靜,反倒有異常的潮水般的聲音,顯然是出了問題。
秦亮是個貪婪奸詐的小人,也只是個小人而已,他不夠聰明,也沒親自跟人動過手,只是運氣好,爬到了現在的位置,先是有心思惡毒詭計多端的藏吉做依仗,後來又依靠兒子秦償的城府,才贏到了現在。
他本質是個空有一肚子壞水的廢物,現在,裘言對他殺機全露,秦亮就慫了,他喜歡看血腥場面,可不代表他能接受這場面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一步步後退,心裏在打顫。
直到一隻手抓住他肩膀,他忍不住輕呼一聲後,發現這隻手是秦償的。
秦亮被秦償一把撥到身後,面對裘言殺機的,變成了秦償。
兩人目光對視,秦償諷刺道:“裘先生這些年來倒是足夠隱忍。”
裘言眼睛微眯:“被你們逼的。”
秦償冷笑,目光越過裘言:“那麼這位郡長大人呢,身份也不簡單吧!”
隆柯終於站起身,站在秦償對面,他比之稍矮一些,兩人年歲差了不到十歲。
秦償的面容還年輕,但心思過於複雜陰暗,顯在臉上,目光中始終有一抹陰鷙的影子,讓人看了不覺他年歲不大,只覺得他心思頗深,讓人心生警惕。
隆柯今年快要四十歲了,前二十多年,他都在父親的保護之下,可以說得上是養尊處優。唯一的人生波折可能就是十幾歲那年落水救人,落了一身的毛病,自那就很少出門,幾乎都在家養病了。
兩人相對,秦償身體健壯,身材高大,隆柯略矮一些,身材瘦削,但背脊挺直,有一種看不出年齡的俊秀瀟灑的氣質。
“秦償,”隆柯終於開了口,他說,“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秦償露出恍惚的神情。
隆柯繼續道:“你五歲因爲僕人失職落水,是我跳下池塘把你救上來的。”
秦償眼睛睜大,臉上一貫的深沉與陰鷙都不見了蹤影,他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隆柯的意思。
隨後,他就聽見隆柯的聲音說:“我是常星,常如意的兒子。”
轟隆,秦償身體一顫,不由自主往後仰了一下。
隆柯冷冷盯着他:“那個你親手用石塊砸死的常如意是我父親。”
秦償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很快就聽見了命運對他的審判。
隆柯說:“秦償,我真恨當年爲什麼沒把在水裏掙扎的你踩進水底!”
轟隆隆,天際想起一陣連續的雷聲,緊接着,一道閃電劈裂天空。
只隔着一道門的郡府外一片詭異的安靜,只能聽到雨點噼裏啪啦掉落的聲音。
隆柯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
他說:“秦償,你們的報應來了!”
轟隆隆,又是一陣雷聲。
這道雷聲的餘音還未結束,議事廳裏的人就聽見,這雷竟然首尾相連地又響了起來,而且,這聲音聽着竟然越來越近,活像是天上的雷跳到了地上,從不遠處轟隆隆直要轟進這郡府裏。
秦亮嚇得像只雞一樣尖叫不止,秦償的臉色也逐漸變白。
在場與秦亮一夥的官員和貴族們,彼此對視後,突然一下子跪到地上,衝外面的天空猛磕頭,大聲哭喊道:“仙人顯靈了!仙人顯靈了!”
轟隆,又是一陣巨大的響動,這次,所有人都聽得真真切切,這聲音就出現在郡府的大門處,離他們不過二三十米距離,近得連這個議事廳的大門都跟着晃動了幾下,房樑上撲簌簌掉落的塵土在空氣裏飛揚,夾雜着雨氣的土腥味,讓人聞了有種沉悶的嘔吐感。
跪在地上的一個貴族嗷一聲哭了出來,在地上使勁磕頭,直把額頭磕得出了血,他大聲哭嚎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就是被秦亮他們這夥人逼迫的,我不跟着他們幹,他們就殺我全家啊!壞事都是他們做的,跟我無關啊!”
旁邊另一個官員也連哭帶嚎:“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外面的女人被秦亮抓到了,他要去告訴我那心狠手辣的老丈人,我只好跟着他幹,我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是幫他處理點小麻煩,跟着分點糧食,這糧食分到手我還膽戰心驚怕人發現,我日子過得也不舒服啊!”
轟隆隆,哐啷啷!
聲音越來越近,這次,議事廳裏的人終於聽出來了,剛開始的確實是雷聲,最近兩次聲響分明不是雷聲,而是什麼東西倒塌的聲音。
哐啷啷,這聲音很快來到了議事廳門口。
來了,什麼東西來了。
議事廳裏,哭嚎的人都止住了聲音,咬緊了牙關目眥盡裂地盯着門口。
此時此刻,議事廳的木門彷彿成了一道魔幻的開關,這道門打開,似乎就代表着阿鼻地獄的到來。
哐啷啷,轟隆隆!
一陣巨響,伴隨着木渣子和塵土飛揚,議事廳木門被破開,連着那周圍的木頭柱子和部分牆壁都碎裂坍塌了一大片。
這聲音消停之後,大雨的嘩嘩聲更加清晰了。
塵土煙塵中漸漸消散,一個穿着白色麻布長袍的人站在外面,他雙腳分立,每隻腳都深深地陷進地磚裏,那大塊的堅硬的石頭在他鞋子周圍碎裂開縫,發出輕微的噼啪的聲音。
他面容白皙,劍眉星目,本來挽成髮髻的頭髮都已經散開,已經長到肩胛處,雖然已經被大雨澆透,但仍被他自身異能催發的在他周身無風自動。
議事廳裏有人驚呼出聲:“是張逢喜!”
張逢喜邁步進入議事廳,他走得很慢,每步踩在地上,都留下一個深深的印痕,足以看出他現在的力道是有多麼驚人。
等他走近了,人們才發現,他身上的麻布袍子破破爛爛,手上和臉上都有細微的血痕,肩膀上有一道長長的裂開的血痕,那裏的衣服都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隆柯看着他,眉頭緊皺,擔憂地問道:“你怎麼樣?”
張逢喜看着他微微一笑,髮絲在他臉頰旁拂過:“我沒事,幸不辱使命,我把人帶回來了。”
繼而,他轉向秦償和秦亮,嘴角翹得高高的:“你們沒能殺死我,現在,輪到我了!”
......
八下梆子敲響時,隨着隆柯裝作不經意碰碎杯子,張逢喜快速朝城門而去。
爲了防止秦償等人發現他們私下的佈置,除了人數不多的保安隊和那些配合搜城的忠心於隆柯的兵士以外,郡城內再無可用之人。
張逢喜按照與隆柯的約定,在他發出信號後,即儘快出城調動人馬,進城血戰。
這一路過去,他料到了會有不順,只是,實際情況還是出乎他意料。
先是路上時不時出現的暗器和飛鏢,殺傷力有限,但讓人防不勝防。
張逢喜一路躲躲閃閃,卻根本躲不盡防不完。
他進入一家民宅後,偷偷喬裝一番,繞了好幾家的後門,再出去,纔算徹底躲開。
只是,還沒高興多久,他就發現,自己的喬裝已經被識破,因爲,在他快速奔向下一路口時,他看見了等在路口的足足有五六十人的弓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