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放率大軍北上,一路之上收容了不少沿途的義軍。這些義軍部分是因爲北梁暴/政而失去生活來源的饑民,亦有不少是地方豪強,眼見即將改朝換代,想着掙一點功勳,倒也無可厚非。義軍們一路跟着南周大軍北上,一直沒有撈着什麼建功的機會,眼瞅着這便是最後一戰,又看到這頭陀如此囂張,竟然連南周太子都不放在眼裏,可不正是在太子殿下面前邀功的大好機會?
雖然這頭陀看起來有些武功,但好漢也架不住人多啊。這些義軍一個個摩拳擦掌,一擁而上。
可就在離那頭陀一尺之前,人潮生生止住,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了空間。
罪頭陀望着他們,問道:“你們想進稷都城?”
義軍們想也不想,便點點頭。若是能第一個攻入稷都城,金銀封賞自不必說,說不定還有厚祿顯爵。
罪頭陀道:“回答我一個問題,若是答案能讓我滿意,便可過去。”
義軍們原以爲這頭陀厲害,少不了一番生死相搏,眼下聽聞答對問題便可過去,一個個喜形於色:“好,好……”
罪頭陀道:“你們可知道何謂天生惡根?”他擡眼望向眼前的義軍們。
隊伍前列的一人正是這一支義軍的首領,他聞言一臉茫然:“天生惡根,這是什麼東西?”
罪頭陀眉目斂然道:“看來施主你毫無慧根啊,不如往西天極樂去吧——”
他話音剛落,那義軍首領已然氣絕,倒落塵土。
他接着望向第二個人:“何謂天生惡根?”
第二個人見到首領死亡的慘狀,心知自己的回答若是不能讓眼前之人滿意,恐怕就要落得一樣的下場,倉促之間顫聲道:“惡根……惡根就是壞人,天生惡根就是生來便註定了是個壞人……”
罪頭陀點點頭道:“說得不錯,我既然生來便是十惡不赦之人,自然天下間誰人都可殺得——”
話音一落,第二個人而亦倒地身亡。
他望向第三個人:“何謂天生惡根?”
第三個人嚇得簡直要哭出來,答不出是死,答得出也是死,好在此人天生擅長拍馬屁,結結巴巴地道:“根本沒有什麼天生惡根,佛爺您是佛門之人,是天下間大慈大悲的大善人……”
可是他還未說完,便聞罪頭陀冷笑一聲,接着道:“睜着眼睛說瞎話的人,最是該死——”
轉瞬之間,已有三人斃命,沒有一個人能看清罪頭陀是如何出手。排在後面的人心中大駭,一一跪了下來:“佛爺行行好,佛爺饒命,我們……我們不進城了……”
罪頭陀看着眼前這羣嚇得屁滾尿流的傢伙,心中只覺索然無味,“既然怕死,又何必活着——”
隨着他話音落下,圍在他跟前的一整列義軍人馬竟然同時倒地,失去了呼吸。
如此駭人的武功,頃刻之間竟致無數人喪命,不提那些不懂武功的人,就算是武盟的弟子們也一個個嚇得牙關打顫。
罪頭陀卻似是毫不在意,跨過一地屍體,直接朝李放走了過來,問道:“聽聞南周國師清徵真人學究天人,太子殿下乃是清徵真人的高徒,可否回答頭陀的問題,何謂天生惡根?”
卓小星再也按捺不住,高聲喝道:“難怪當年幽州臺之上,閣下會被列爲天下十大惡人之首。閣下如此武功,卻只會虐殺毫無武功的普通人,又有何可足稱道之處?那麼多無辜之人因你一念而死,何謂天生惡根,你便是天生惡根——”
罪頭陀擡起頭,那倒三角的雙眼頓時露出攝人的兇光,他看了卓小星一眼道:“原來是卓天來的女兒,小小年齡便已到了洞微境,倒是頗有爾父當年的風采。不過你父親也殺不了我,你又能奈我何?”
他頓了一頓,又道:“若說那麼多無辜之人因我一念而死,便可算天生惡根。那麼站在你身旁的這位南周太子,難道不也是罪孽深重嗎?這些年以來,死在竟陵王一念之下的無辜之人還少嗎?”他指向倒在地上的那一列義軍屍體,獰笑道:“這些人若非是追隨太子殿下,又怎麼會死在我的手下呢?還有,難道卓姑娘不知,當年落日關下,他也出了一分力——”
李放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彷彿霜雪一般,在那霜雪之中透出一股難言的隱痛。卓小星看着他的臉色,心道不妙,此事是李放心底最深的傷疤,偏生此刻再此被人提起。她抓住李放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溫暖他的指骨,低聲道:“李放,別聽他瞎說。那件事已經翻篇了,誰也不許再記在心上。”
李放搖搖頭,溫言道:“有你在我身邊,我又怎麼會相信他顛倒黑白的無稽之言——”
罪頭陀發出一聲冷笑,道:“他殺人便是無心之失,我殺人便是草菅人命,世間又怎會有這樣不通的道理。你爹是個大傻子,你是個小傻子……”
卓小星聽他辱及先父,正要發作,卻感到李放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似是安撫。然後,他擡起頭,望向罪頭陀,叫道:“師叔——”
在場江湖人俱是一愣,李放不是仙都山步虛觀清徵真人的弟子嗎?怎麼會與十大惡人中的罪頭陀有關係。劍若蓮低聲道:“聽說這位罪頭陀原是無量寺的棄徒,而清徵真人在入道之前曾是無量寺的方丈。”衆人恍然大悟,原來中間還有這一層關係。
罪頭陀冷笑道:“你是名門弟子,我不過是邪魔外道,師叔二字,我可當不起,你也不必攀親帶故。你若要攻城,便須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答案若是令我滿意,自然可以放你進城。否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李放淡淡道:“此問的答案,本就自在師叔本心,又何必假求於人。”
罪頭陀望了他一眼,道:“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李放點頭道:“不錯。”他低頭嘆息一聲:“還有一言,師尊讓我轉告師叔,當年之事,是他對不起師叔你。”
罪頭陀身軀一震:“你說什麼?”
“師尊說,當年之事,是他冤枉了你。他輕信他人之言,襄助卓天來將你囚在巖冰島,更是萬分對不起你……”李放道:“當年師叔被逐出無量寺之後,心中迷惘,因爲不能再回無量寺,又聽聞北武林三十三禪宗亦是禪門正宗,便想去求一個答案,不想彼此之間發生衝突,傷了禪宗弟子。後來三十三禪宗尋上無量寺,要求一個說法。戒律院三十六武僧前去尋找師叔一問究竟,卻無一人迴轉,江湖傳言,這些人都死於師叔之手。無量寺因此元氣大傷,師尊自認對禪宗有愧,便與鳴沙七義聯手,將師叔擒拿,審罪幽州臺,流放巖冰島。”
“去年,我在稷都地界,無意中發現一處地穴,卻在其中發現了幾十名和尚的遺體,這些和尚,並非是死於獅子吼的玄門內功,而是被人以邪法練功,被吸乾渾身血液而死。這時,我才知道當年師叔是被冤枉的。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天生惡根,不然去年在稷都城,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師尊聽聞此事,便說:‘善也一念,惡也一念,他若是願意重新修行,我可讓他重新回到無量寺,並親自剃度,賜予戒牒,讓他成爲真正的佛門弟子——’”
聽了李放這一番說辭,武盟的弟子們俱是一驚,不僅江秋楓、李夢白等人面色迷茫,就連無量寺的兩名後輩弟子玄心、玄見也不例外,他們雖清楚十大罪者中的罪頭陀、步虛觀清徵真人與無量寺的一番往事,但此時聽聞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武林往事其中另有內情,內心驚異溢於言表。
罪頭陀聽了亦是渾身劇烈震顫,握着禪杖的手也不住發抖,他那雙凶神惡煞的雙眼中竟凝着一行渾濁的淚水,聲音激動地道:“師兄真的是這麼說的嗎?師兄真的能讓我重回無量寺,你沒有騙我?”
李放堅定地點了點頭,道:“當然。”
罪頭陀面露喜悅之色,他讓開大路,道:“既是如此,那你要攻城就便快點,完了便與我去找師兄。”
卓小星心中大喜,想不到這位罪頭陀如此好說話。
突然罪頭陀又看了看李放,似乎明白了什麼,大聲喝道:“不對,你並非佛家裝束,亦非無量寺弟子。是了,你的師尊,我的師兄如今也不再是無量寺的方丈,而是道家之人,如何能讓我重新回到無量寺修行。好小子,你果然是在騙我——”
李放微微嘆息一聲,低聲道:“果然還是不行。”
卓小星離他最近,問道:“什麼還是不行,難道剛纔這些話都是你編出來的?”
李放輕聲道:“也不能叫編吧。當時在稷都城外的地穴中,我便覺得這位罪頭陀當年可能是被冤枉的。只是在金陵之時,我一時沒想起來與師尊討論這件事。剛纔只是隨便發揮一下,想將他騙走再說——”本來差一點就成功了,沒想到還是被罪頭陀發覺他言語中的破綻。
兩人正說話間,罪頭陀面上已變了顏色,哈哈大笑道:“名利權勢,世上誰人不做惡,貪戀嗔癡,世間何人不成魔,爲何唯獨我便是天生惡根,既是如此,便讓你們見證一下什麼是真正的天生惡根——”
他坐了下來,雙手合什,口宣佛言:“唵——嘛——呢——叭——咪——吽——”
佛魔一怒,出口成招,正是無量寺密招獅子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