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攜刀照雪 >第160章 稷都城下
    陸萬象離開營地,一路向南而行,在黃昏時分,終於到了黃河岸邊。

    她尋了一艘渡船,付了船錢。艄翁似乎也不急着開船,用斗笠遮住了整張臉,躺在船頭休息,想是艄翁還要多載幾個乘客纔好發船。她也不着急,從行囊中取出一壺自釀的“玉露白”,一邊飲酒,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與師兄本出自千機門,千機門在江湖上極爲隱祕,名不見經傳。雖有幾套刀法、劍法傳下來,但並不足以在江湖上揚名,反而是各種雜學應有盡有。她除劍法之外主修易容術,同時也會些蒔花、釀酒、制香、煉藥的技藝,而她的師兄計無咎則學的是刀法,同時精於機關術,擅長建築、堪輿,更會製造各種小玩意。

    師兄爲人仗義疏狂,因見西北之地魔教猖獗,常常危害百姓,便號召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成立了鳴沙寨,被推舉爲鳴沙寨寨主,後來因爲遇到大哥卓天來,認爲卓天來與自己志氣相投,能力更在自己之上,便邀卓天來加入鳴沙寨,更將寨主之位相讓。後來鳴沙寨果然在卓天來的領導下一鳴驚人,從一個普通山寨成爲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大派。

    可是師兄又爲什麼要背叛大哥,背叛鳴沙寨呢?

    她想着自己的事,直到江心一道巨浪打來,才發現船不知何時已經開了,而划船的艄翁竟是分外眼熟。

    陸萬象驚聲道:“老五,怎麼是你?”

    艄翁取下斗笠,露出一張被風霜雕琢過的臉,正是鳴沙寨的五寨主盛天颺。

    盛天颺道:“三哥說讓我與四哥先回山寨,自己率軍增援那位南周的太子殿下,卻又爲何拋下大軍,獨自一人離開。如此急着趕路,三哥是要去哪裏?”

    陸萬象面色一冷:“你暗中跟蹤我?”

    盛天颺道:“自從收到雪嶺關外來的那封信之後,三哥就一直心神不寧。我本來擔心三哥與閭丘明月勾結,暗中調查以後,才知道原來三哥也一直在調查當年落日關叛徒之事。難怪三哥這些年與我一直不對付,原來是懷疑我當年出賣了大哥……”

    陸萬象驚道:“你也知道叛徒之事?”她隨即瞭然,盛天颺一向掌管鳴沙寨的情報,很多事情都瞞不過他的雙眼。

    盛天颺道:“當年巖冰島位置唯有我們兄弟七人知曉,又如何會被慕容傲得知?不瞞三哥,多年以來我最懷疑的人就是你,可是一直沒有找到證據。只是如今想來,我們都搞錯了方向。”

    陸萬象聞言,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荒謬之感。這些年,她與唐嘯月、盛天颺三人共掌鳴沙寨,其中大部分的事務都由她與盛天颺分別管理,兩人已逐漸失和,常常針鋒相對,原來是因爲暗地裏彼此懷疑對方。

    陸萬象神情苦澀道:“你既然跟着我到了這裏,想必已經知道了那個人是誰。”

    盛天颺道:“我當然不願意相信,但見三哥與李放會面之後便向西南而行,想必是已經確定了。”

    陸萬象無法隱瞞,沉默半響道:“不錯。”

    “想不到他真的沒有死。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盛天颺同樣恍惑,一個浪頭打來,他才發現沉思之間,渡船已經偏離了航向。

    陸萬象一聲嘆息,望着他道:“老五,老四武功已是半廢了,鳴沙寨還需要人坐鎮,渡河之後,你便迴轉吧。這件事情,暫時不能告訴阿星,就由我處理。”

    盛天颺搖頭道:“三哥,這些年來寨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你承擔,我不但沒能幫上什麼忙,還總是惹你生氣。這次就讓我來幫你,而且自從大哥去世之後,我們兄弟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在江湖上行走了。”

    陸萬象斬釘截鐵道:“不行,他當年既能背叛大哥,建立生死樓,恐怕已經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人了。此行吉凶難料,我怎能讓你陪我涉險。”

    盛天颺目光中透着堅毅,毫不退讓道:“正是因爲有危險,所以我更要同你一起去。此事既與大哥身亡有關,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三哥難道忘了‘懲惡揚善謂之俠,守望相助謂之義’,這兩條信念,本是我們鳴沙寨立寨之本,我又怎能不管——就算三哥你不讓我跟,我自己也能去——”

    望着盛天颺堅定的臉龐,陸萬象知道無法勸動他,嘆息道:“每次我都說不過你,罷了,既然如此,便一起去吧。”

    陸萬象離開之後,各路大軍在休水河畔修整了一日,於次日清晨向稷都城發起進攻。卓小星一身騎裝,遙望着城高池深的稷都城。而在她的後方,則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軍。

    她雖然歷經數次大戰,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恢弘壯觀的場景。她轉頭望向一旁的李放,卻見李放也在遙望稷都高遠的城池,面容蕭瑟而又落寞,似乎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忍不住問道:“李放,你在想什麼呢?”

    李放的聲音透着幾分低落:“十年前,慕容傲入主稷都,遇到大周軍民的殊死抵抗,不知多少人死於兵燹之下。而今日,十年前的一幕或許又將重演。又會有多少百姓被戰火波及,多少英魂埋骨他鄉呢?”

    卓小星心知李放看似冷酷獨斷,實則內心敏感、柔軟多情,不由出聲安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論如何,這也是最後一戰了,只要攻下稷都城,一切就將結束了。”

    李放點點頭道:“是啊,就要結束了。”

    兩人並轡向城門而行,直到看清城門才停了下來。

    只見城樓之上刀槍如林,無數守軍站在城上神情肅穆。而在九層樓闕的最高之處,慕容青蓮負手而立,一襲青黑色的衣衫在肆意飄揚,盡顯桀驁之態。

    他傲然冷笑道:“李放,你以爲倚仗大軍之盛,就敢進犯我稷都城嗎?還有你……”

    他轉目望向卓小星:“阿星,昔日你明明答應我,只要我幫你報仇,你就願意原諒我,重新和我在一起。沒想到竟然翻臉不認人,真是好生絕情啊。”

    卓小星勃然大怒,此人厚顏無恥已是到了極致。明明是他自己逼宮奪權,說得好像是爲了替她報仇一般。明明是他欺騙自己在前,卻說她翻臉不認人。

    她正要答話,李放已催馬向前,將她擋在自己身後,道:“慕容青蓮,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裏清楚地很,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如今大軍北上,僞梁各地已望風歸附,就連你的兄長渤海王慕容澤也已經上表向我大周俯首稱臣,你又何必負隅頑抗,自取其辱呢?如果你能自縛出城請降,平息干戈,我可向父皇進表,以王侯之禮相待——”

    在他身後,不論是謝王臣、史經武等南周大臣還是江秋楓、李夢白等武盟之人都驚異地望着他,慕容青蓮數次想要置李放於死地,幾次南征,造下無數殺孽,而廬陽一戰,更是伏屍百萬,甚至連累廣陵王戰死。如今南週五十萬大軍圍城,稷都早晚不過一座死城而已,沒想到李放仍然願意放慕容青蓮一條生路。

    卓小星亦是一愕,但她瞬間明白了李放的意思。他並非是想放過慕容青蓮,而是不願意眼前的稷都變成另外一個廬陽,她催馬向前,輕輕按了按李放的手掌,表示自己的支持。李放回頭望向她,微微一笑。

    此情此景,城樓之上的慕容青蓮怒火中燒,他冷聲道:“李放,你以爲你必勝了嗎?你難道忘了,我慕容青蓮手中,還有一張最大的王牌——”

    就在此時,突然響起一道洪亮的誦佛之聲:“阿彌陀佛——”

    卻見城樓之下,不知何時來了一名頭陀。那頭陀手持禪杖,容貌兇惡醜陋,雖然他口宣佛號,可是卻絲毫不像修持之人,倒像是地獄之鬼。

    慕容青蓮高聲道:“頭陀,只要替我完成這最後一件事,你與我慕容家的約定就此一筆勾銷,從此天涯海角,任你去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十九年了,我等到了這一天,我終於自由了——”那頭陀仰天長笑,他手中禪杖重重杵在地上,大地也微微皸裂。

    他持杖向前,彷彿攜着天地間最無匹的威勢與最磅礴的力量。他每向前一步,地便裂去一步之地,轉眼之間,大地已是滿目蒼夷。

    卓小星心中倏然一冷,這頭陀正是當年在風波獄一招重創李放之人。

    也是十大罪者之首的,摩訶業者罪頭陀。

    當年足以與卓天來並稱於世的乘化境高手。

    感應到那具軀體裏的恐怖力量,想起當日在稷都城的驚魂一夜,她的骨血都顫慄起來。她不由望向李放,卻見李放目光凝重,不知在思考着什麼。

    武盟的弟子們,亦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勁的威壓。九品之上,一步一山,他們尚未跨過第一座山峯,此刻看到已經站在羣峯之巔的那個人,內心震撼可想而知,竟是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可就在此時,南周大軍邊上,突然有一隊人馬衝了上去:“呔,那頭陀,好狗不擋道,你擋着兄弟們升官發財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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