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真沒問過時尋姓名,唯有轉頭看着時尋。
村長跟着望來,被時尋一手提一個的邢三郎模樣紙人唬得匆匆撇開目光,又強自鎮定地再看過來,纔看清時尋右手其實提了兩個紙人,其中一個是時尋模樣。
時尋淡淡一笑。
“我名爲時尋,廢話就別再說了,時間緊迫。三郎,我要借你幾滴血一用。”
“血?”
“對。”時尋舉了舉自己提着的紙人,“有些事情需要用點小手段才能更好查出來,我想來想去,還是三郎最適合。”
原本在屋子一角木着臉的邢三郎往前走了步。
他目光中全無其他人對紙人的恐懼。
低沉的聲音自他喉間發出。
“你要做什麼就做吧。”
村長媳婦忍不住叫了聲:“三郎!”
村長也滿是憂慮,卻沒阻止,僅定定地看着白老爹。
他分不清忽然到來的時尋是好是壞,更不知時尋有何本事,唯有指望白老爹給他答案。
村中獨白老爹一人有些不平常的本領。
白老爹對他輕輕點頭。
他才安心再看時尋要做什麼。
此時時尋已刺破邢三郎指尖,抓着邢三郎的手在時尋長相的紙人後背畫着什麼。
血跡在紙人身上那般刺眼,時尋動作快,按邢三郎指尖的手用力,維持着血流出,又不讓血有機會將紙人浸得太溼以至於損毀紙人。
血色符文好不容易畫完了,村長媳婦眼裏盡是心疼的淚。
符文最後部分血跡已然變淡,自邢三郎右手食指滲出的血液勉強完成必須一口氣畫完的符文罷了,這還得時尋時刻用巧勁擠着。
村長媳婦見符文畫完了,還想借着剛點起的蠟燭來看邢三郎指尖的傷。
時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刺破邢三郎右手中指,擠出兩滴渾圓血珠,分別按到紙人左右眼珠。
村長媳婦驚呼到一半,匆匆使勁捂住嘴。
血珠融入紙人雙眼,紙人宛如活了過來,竟還自己活動了一下手腳,而後往房間外走。
房間內的人被駭得紛紛屏氣凝息,唯恐稍喘氣重點紙人就會返回對他們動手。縱他們親眼目睹時尋用邢三郎的血在紙人身上施法,才讓紙人如此,他們仍惶恐不已。
時尋卻沒看自己模樣的紙人出去後做了什麼,只用指甲劃破自己指尖,再用血往一個邢三郎長相的紙人後背畫符文。
時尋長相的紙人走出去了,在場的人都漸漸平復,哪怕已隱隱聽到遠方山林間傳來的迎親樂音,都沒受到多少影響,一心看時尋畫符。
他們看不出太多東西,只覺這符很眼熟,又想不起來更多。
白老爹比他們更瞭解這些,看了會兒,猛地瞪大眼。
時尋現在畫的符,可不就是將最初那張符反過來?
符文完成了,時尋又往紙人雙眼按了血珠。
待血珠完全沒入紙人雙眼,這紙人也簡單地活動一下手腳,就走了出去。
微微搖曳的燭光映照,時尋映到窗戶的影子跟着微微晃動,看起來就像有什麼怪物在窗外張望着,正想什麼時候適宜進來,將裏面人一網打盡。
白老爹看時尋臉色蒼白許多,不由擔憂地問:“年……時尋,你還好吧?還有這個紙人?”
屋內還剩一個和邢三郎長得一模一樣的紙人,被擺在燭火邊。
初時還有人請白老爹將它往角落移,可角落處擺着一個紙人,看起來倒更可怕些。放到燭火邊,固然離自己更近,可好歹有光亮,又能將它看清楚,總比不知道它在暗處如何盯着自己安心。
聽着白老爹問,時尋側眸看那紙人,蒼白的臉上勾起充滿興致的笑。
悄悄從時尋袖間探出頭來,正好仰角看到時尋脣邊弧度的魔螺嚇得咻地縮回頭。
看到時尋這樣笑,它就發怵!
“這紙人啊。”
時尋已施然走到邢三郎身邊,又一次抓起邢三郎的手,往邢三郎中指指尖再劃一道傷口,藉着血液快速流出之際,就按到紙人額頭,畫下一道簡單卻充滿奇異美感的符文。
繼而,是紙人左肩膀、右肩膀。
整件事來得太突然,衆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尋已放下邢三郎的手。
紙人三處血色符文隱沒。
先前還會令人看着心生恐慌的它,現在卻縈繞了淡淡正氣,竟能帶給人安心。
在衆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時尋終於將話說完。
“它是用來給三郎保命的。我想做的事,有那兩個紙人已經差不多了,這個紙人就用來以防萬一。倘若胡婧發現今夜和她拜堂、與她共度一夜的只是紙人,發起火來,連對三郎的感情都顧不上了,要回來對三郎動手,可就要這紙人替三郎擋上一擋。”
時尋做的事竟會給她的小兒子帶來危險?!
時尋掃她一眼,墨眸藏着高深莫測的笑意。
僅一眼,就懾得村長媳婦不敢再說什麼,甚至往後退了一步,全憑大兒子和大兒媳及時攙扶,纔沒鬧出什麼問題。
但她臉上仍充滿驚懼,又有恨不得將時尋趕出去的憤怒、怨恨。
邢三郎倒沒什麼反應,只伸出手摸了摸紙人的臉。
長相與他極其相似的紙人,摸上去的感覺竟也讓他覺得自己當真摸到了人的皮膚。
可他剛纔畫符時,指尖混着痛感傳來的觸感與碰到紙並無什麼不同。
“很驚奇?”時尋沒理會村長媳婦,只對邢三郎微笑,“你的中指指尖血,加上我的法術,足夠短暫瞞過胡婧。我最近也不會跑去多遠,足夠讓我過來幫你。所以你的性命還是有保障的。可能會受到驚嚇,不過比起性命,這算不得什麼吧?”
邢三郎靜靜看着他,目光仍帶着呆滯。
村長媳婦則聽到了時尋所說,長長呼出一口氣,臉色瞬間緩和許多。
樂音越來越近。
村長一家還好,白老爹已用隨身帶來的棉花堵了自己耳朵,可還控制不住地頻頻看向屋外,恨不得也加入迎親隊伍,再一起來拍村長家的大門。
時尋提起紙人。
邢三郎一驚,手往前伸了伸,才意識到什麼,緩緩縮回。
“三郎,你跟我來。”時尋說完,又快速看了眼其他人,“你們就像平常一樣吧,白老爹,你……”
他頓了頓,忽然將魔螺塞進白老爹手中。
“這你拿着。”
蜷進殼裏的魔螺瞪大了眼。
它正要抗議,時尋傳音就來了。
“照顧好白老爹,別讓他喫進那些鬼食。”
鬼食會損害人體陽氣,陽氣正盛的青壯年吃了尚且要曬幾天太陽才能恢復一些,若是白老爹這種上了年紀,還長期與喪葬物品打交道,研習過紙人這種陰氣較盛的術法的人吃了,更對身體大不利。
時尋自然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魔螺也明白,因此立刻答應。
白老爹則在表層凹凸不平充滿顆粒感的魔螺落入掌心後,就覺涼氣從掌心流轉全身。
他一驚,又定了心。
這種涼氣和他從鬼怪那感受過的涼氣迥異,非但沒讓他覺得不適,還讓他覺得腦袋清醒。
邢三郎渾渾噩噩地跟着時尋走了一段路,才發現時尋竟帶他去了他的“新房”外。
熟悉的佈置勾動他這半年來積累的恐懼與愧疚。
他捂着腦袋,就想逃離。
時尋暗暗在說話時運轉法力。
邢三郎但聽得他微涼嗓音。
“你想不想知道每晚胡婧都是怎麼對你的?”
邢三郎捂住腦袋的手不知不覺地鬆了幾分力度。
胡婧……怎麼對他的?
他竭力回想,記憶始終朦朦朧朧,莫說那些夜深時分,就連白日的事情他都回想不了多少。甚至他連半年前胡婧鬼魂未曾回來時發生的事,他都覺得蒙上了濃霧,讓他看不清摸不着。
記得自己一直留在這裏,記得自己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但更多的事呢?
頭不疼。
只是空,空得像什麼都沒有。
晃一晃,又有什麼悶悶地堵着。
“想知道的話,那就和我一起躲在這裏看清楚。”
時尋的聲音是唯一能將他從回憶的漩渦中救出來的東西。
他沒再掙扎,任由着時尋帶他繞去屋旁窗下,刺破糊窗戶的紙往裏張望。
時尋隨手在身側佈置好隱蔽用的陣法,將他、邢三郎、紙人都藏起來。
樂音已經到了宅門外,高亢的聲音一聲緊勝一聲。
時尋堪堪將部分心神移到用他的血畫了符的紙人上。
嘩啦!
門開了,被樂音吸引來的鬼怪、紙人都開始搜尋村長家中其他活人蹤跡,逼迫他們去參加婚禮。
胡婧仍親自尋找邢三郎的蹤跡。
她沒找到真正的邢三郎,只找到時尋用自己的血畫了符的邢三郎模樣紙人。
在胡婧眼中,面前這站在院子一角、背對着她的人,的確是邢三郎。
可她在靠近後,竟不敢像往常一樣伸手將“邢三郎”提起。
“邢三郎”轉過身,溫吞地走向拜堂成親的地方。
胡婧眉尖蹙起。
她看到“時尋”竟也在走來,還呆愕地盯着她看。
這當然不是真的時尋,而是用邢三郎血液畫了符的時尋模樣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