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尋笑吟吟地看着邢三郎。
“你昨晚不是都聽到了?讓你們長相廝守的辦法就那麼簡單,不需要我,就她都可以做到。你如果真那麼愛她,和她說清楚,她就能解決你們間的問題,何必要我?”
其他人不知道時尋所說的昨晚聽到內容是什麼,但看時尋和邢三郎神情,又想到胡婧身份,都猜得出不是什麼好事。
邢三郎說不出其他話,唯有滿懷憂傷地回頭看着村長夫婦。
長相廝守,就必須他死?
可他那般做了,又要他如何對得起生他養他的父母?
他始終放不下的,也正是自己親人。
若非親人尚在人間,或許在胡婧死後不久,他也會求一死,好期待和胡婧黃泉相見。
村長媳婦已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他的心思,當即摔坐地上嚎啕大哭。
村長急道:“三郎,你可不能犯糊塗啊!”
二郎媳婦在旁輕聲嘀咕:“好不容易養你養了這麼大,這些年來家裏辛辛苦苦攢了點錢,都拿去供你讀書了,前兩年好不容易說讀完了,能準備考試,有當官的希望,指不定還能成爲儒門修士,結果呢?啊!”
二郎用手肘撞了她好幾下,她不滿地瞪回去,但嘀咕沒停過,最後還是二郎實在受不住父母和兄長的目光,狠狠捏了她一把,痛得她驚呼一聲,她才悻悻地閉嘴。
村長見邢三郎沉默,擔心他被二郎媳婦的話影響,正要勸慰他,就聽得他苦笑說:“二嫂說得對,我確實對不起大家。這段日子裏,若不是我,也不會牽連得大家這樣。”
二郎媳婦憤然道:“何止我們!你再想想咱村裏其他人?”
三郎作了一揖,方啓脣,端坐的時尋便咳了一聲。
見衆人目光已集中過來,時尋風輕雲淡微笑。
“你們誰要指責誰錯誰又想道歉,我都懶得理。我現在可還有更要緊的事,今夜若有需要,我等天黑再來。三郎,我最後問你,你說你對胡婧有感情的話,可否能當着胡婧的面說?”
“……我敢。”三郎猶豫的時間不短,但吐出兩字時還算堅定。
“那好。”時尋頷首,起身,“我準備走了。最後告訴你,你和胡婧間究竟會如何,唯有胡婧才能決定。”
邢三郎一驚,卻見時尋已拉着白老爹飄然出了大廳,轉瞬就兩人身影齊齊不見,他哪裏追得上,又哪裏有機會問!
他悵然若失地看着從大門照進來的淡金色陽光。
邢大郎嘆着氣拍拍他肩膀,邢二郎拉着媳婦往外走,村長夫婦還要勸他莫爲了一個已經變成鬼的狐妖而將親人捨棄,大郎媳婦開始將家裏一些明顯的喜慶用品取下,打掃起了屋舍。
三郎敷衍地應着父母,想的全是時尋最後的話。
唯有胡婧才能決定。
可昨夜胡婧的態度已相當明確。
除非……
在他向胡婧坦白心跡後,胡婧還可能改變主意!
三郎愈發六神無主,一種不知名的憂慮越來越重地籠罩在他心上。
會不會他一不小心,就再沒有機會見到胡婧?
村長家的宅門外。
時尋鬆開抓着白老爹手腕的手。
白老爹驚得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總算肯定自己真眨眼功夫就從大廳到了這裏。
“時尋,誒,時公子!你這本事厲害啊!”
他驚歎完,才留意到時尋已先走到前方。
他快步追上去。
“時公子,你昨晚給我的那東西……”
“我收回去了。”
“哦對。”白老爹點點頭,忽瞪眼問,“我什麼時候還給你了?”
“剛見面。”
時尋自不會說是胡婧走後,他和白老爹剛見面,魔螺就主動回到他手裏。而當時衆人注意力多在邢三郎身上,連白老爹都沒發現這事。
現在聽時尋這麼說,白老爹回想一番,只當真是自己還給了時尋,卻在混亂中忘記自己做過這事。
“時公子,你那東西可真厲害。”
白老爹回想昨夜在院中喫席,後怕不已。
他同樣看得出喫進去的東西是大損人體陽氣的鬼食,像他這種上了年紀的,哪怕用慢慢咀嚼的方式儘量少喫一些,都會對身體帶來極大傷害。而且他還算清醒地喫那些東西,那種味道口感怎一個可怕了得!
本有紙人鬼怪上前,想逼他進食,但都在發現時尋塞給他的東西后主動退下,他才得以一夜都能單純圍觀。
時尋沒和白老爹多說,白老爹亦識趣,強忍震撼不再多言。
白老爹的家就在前面。
白老爹匆匆開門,時尋邁腿就進。
“啊——!”
這一聲驚叫嘶啞至極,如喉嚨被重劃一刀,破損後才發出聲音。
白老爹放棄了進門,轉而找了邢燁,從邢燁驚懼得亂七八糟的敘述中,知道邢燁今早醒來在身邊看到時尋長相紙人一事,再哭笑不得地和他解釋。
時尋在房間中盤腿坐下。
小木頭握着劍,滿臉嚴肅守護在他身邊。
連魔螺都被感染了,不自覺地正經起來,專心感應着時尋身旁細微的動靜。
實在是小木頭太少以這樣的姿態,正經地護在時尋身邊了!
哪怕在茫茫海域上,隨便一感應都能發現許多海底強大怪物時,小木頭都沒試過這樣!
魔螺沒在四周感應出什麼變化,反而先從時尋體內感知出不同。
它向來覺得時尋不像活人,此刻時尋給它的感覺,正越來越像屍體。
可此刻它的感受,又和與時尋初見及時尋假死沉睡時的感覺有所不同。
它想了又想,終於知道那點區別是什麼。
非要說,或許只能用靈魂來說。
現在它覺得時尋體內並無靈魂,可平常哪怕時尋生命表徵已全部喪失,它仍能隱隱約約地從時尋身上感知出靈魂氣息。
魔螺觸角隨着眼珠一起動。
它就想看清時尋用了什麼手段,可看來看去,都不覺得有什麼。
小木頭瞪它,它立馬老實,繼續本分地守護着。
而此時,時尋已藉助自己被胡婧吸走的一道神念鎖定位置,神魂出竅瞬移到山間。
這真是山體之間,四周都是泥土。
時尋感應到的以土地的土屬性能量爲主。
但這些本應精純至極的土能量已經被龐大的怨氣污染,乃至這大山山脈孕育出的細微靈性都已被怨氣侵蝕。
“山神,可惜了。”
時尋情不自禁嘆息。
如果這山脈中的靈性能被好好地用正信善念孕育,將來就能成爲庇護一方的山神了。
只可惜這靈性已經被污染。
時尋來的時間遲了些,這靈性已不再抵抗怨氣,甚至主動往怨氣更深處遊動。
時尋的神魂在山體內站了一會,將山脈完整收入感知中,還捕捉到山脈靈性的遊動軌跡後,他才往山體更深處走。
越往前,四周的土能量就被怨氣侵蝕得更可怕。
精純土能量應當黃土的顏色,具有滋生萬物的厚重踏實感。精純土能量給人的感覺會很舒服,應當是精純五行能量都會令人感覺舒適。
但時尋進入山體深處後,感應到的力量,卻充斥着怨念,所謂的地府,都不見得會比這更可怕。
這裏的能量依舊混有土屬性,甚至土的濃度還比外面更精純,畢竟這裏已更靠近山脈核心。
然而濃重的怨念已讓這些土屬性都被壓制住。
時尋已不再是穿行於泥土中。
他四周的這些,能稱之爲黑沙了。
泥土中滋養萬物的能量被奪走,化作一顆顆沙子,又任怨念將它們侵蝕爲幽邃的黑。這樣的黑沙,與肥沃的黑泥截然相反。黑泥能讓人感受到大地的力量,這些黑沙只能令人讀取出怨念。
山脈核心已被侵蝕成這樣。
而今維持着山脈不崩的,就是核心中還未曾出世的生靈,以及核心外圈此前就被強大土能量加固過的山體。
但等核心中孕育的生靈誕生,這大山也將中塌。
終於走到核心了。
時尋已看清翻涌的怨念黑氣中央的東西。
狐屍、還有狐屍腹中孕育的胎兒。
那孩子汲取着狐屍身體的養分。
好歹是能化形的妖的屍身,又在剛死之時就被人用祕法煉製過,狐屍內蘊藏的妖力並沒有外泄太多。
可現在,狐屍已經顯得乾癟。
它的力量,大半數都進入了腹中胎兒體內。
狐屍其他部分瘦得皮包骨,隔着已沒有了絲毫光亮的皮毛,都能看到骨頭的樣子。
但它的腹部高高隆起。
那胎兒還不時動一下,更令人擔心胎兒會不會就這樣撕裂狐屍肚子出來。
在狐屍周圍,還有八道女子虛影。
她們都穿着紅嫁衣,新嫁娘的裝扮。她們的嫁衣樣式,恰與時尋在邢家村外奇門陣中見過的八嫁衣紙人嫁衣一致。
周圍涌過來的怨念,往往先進入了這八道女子虛影體內,再進入狐屍,最後全部灌注到胎兒中。
胎兒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
它,快出來了。
吸收了這麼多怨念,又快將狐屍中蘊藏的能量全部吸收掉,它確實快到誕生時日了。
但還差一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