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婧喫喫地笑,眸中倒映着紙人一動不動的模樣。
“三郎,三郎,嘻嘻,馬上你就完完整整屬於我了哦。”
她的手指開始往下按。
只要再使勁一點,只要牀上躺着的是真人,就能將喉嚨劃破。
而現在躺着的是紙人,也會被發現不是真人。
胡婧卻在這是收回變長的指甲。
她歪着頭,呆愣楞地瞅着“邢三郎”。
許久。
有風透過門縫窗縫吹進來,涼絲絲的。
躲在外面偷聽的時尋更明確感知到這來之怪異的風。
風中,甚至隱隱有鈴鐺聲,一下接一下。
“不能殺你?”
胡婧聲音輕極。
“怎麼這麼怪呢?不能殺你?是誰這樣和我說的?”
她又一次伸出長指甲,在“邢三郎”脖子上方比劃來比劃去,卻依舊下不了手。
“確實,有一道聲音。”
她目光自“邢三郎”臉上移到門縫處。
長指甲又一次收起。
“算了,殺了你,你的心又不在我這裏,那我怎麼辦呢?萬一啊。”
她俯身,長長的發傾瀉垂落“邢三郎”身上。
“你死了還掌握了比我強的力量,你要逃,我怎麼抓住你?還是現在這樣好,你是我的,你就只能是我的,你怎麼都逃不了,你連自殺都自殺不了,多好呀?”
嘻嘻笑聲又一起響起。
胡婧心滿意足地躺會“邢三郎”旁邊。
她的長髮還披在“邢三郎”身上,一縷一縷地糾纏着“邢三郎”。
風中的鈴鐺聲還在。
屋外時尋微眯着眼,看向大山方向。
他要沒判斷錯,鈴鐺聲傳來的地方,就是他原定計劃翻過大山前行必須經過的一處半山腰。
那可真巧。
他分出的一道神念在“邢三郎”躺到牀上後,就重新附進紙人體內。
胡婧披在“邢三郎”身上的長髮,正悄無聲息地吸收着他那道神念。
有真正的邢三郎的氣息遮掩,胡婧顯然不曾察覺她吸收到的東西和以往吸收到的有所不同。
雞啼了。
胡婧起身,整理過衣衫髮飾,回眸凝望一下還躺着不動的“邢三郎”。
她嬌笑一聲。
“郎君,奴家明晚再來。”
出房間,到院子擰斷一隻雞的脖子,任雞血噴到紙轎子上,她將雞連着毛生喫掉。
滴滴答答的樂音蜿蜒進山,半路上甩掉邢燁等幾個被樂音控制的活人,而後大隊的紙人和鬼怪在山路上消失,循着鬼路回到她住的地方,亦即奇門陣死門那圓形死地下。
邢三郎被時尋抽出的一魄控制着時尋模樣紙人,跟隨隊伍一路走到村外,竟還想繼續跟上去,還是留在村長宅院中的時尋及時運用法術,將邢三郎這一魄抽取回來,紙人才跟着邢燁幾人一併倒地。
邢燁幾人醒來,看到身旁竟躺了個紙人,究竟會被驚嚇成什麼模樣,已不是時尋關注重點。
而今他在村長家的大廳,帶笑看着邢三郎的一魄擠回身體裏。
當這一魄最後一點虛影都擠回肉身內,先前總渾渾噩噩的邢三郎顯然精神好了些,雖昨夜一宿不眠的疲憊還在,但魂魄的完整帶來的提振效果足以讓他此刻情況尚可。
一魄附在紙人身上看到的記憶都被邢三郎消化掉。
邢三郎捂着胃部乾嘔不已。
夜間院子那樣暗淡的光,以及蠕動的長條物體,那些喫喝得正歡的客人……
紙人喫掉的東西,往往會順着紙人的身體滑落回地面。
鬼喫掉的東西,通常會在鬼活動過的地方留下一灘灘灰燼。
而幾個活人喫掉的,卻真真正正進入了他們腹中!
邢三郎那一魄昨夜不曾用紙人軀體進食。
可他看着這些,總要想到自己也曾喫過那麼多胡婧專門給他準備在房間裏的食物。
乾嘔了一陣,他緩了緩,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時尋前晚來鬧洞房,胡婧說過給他準備的食物並沒有問題。
邢三郎卻還覺得胃裏一陣翻涌。
大廳中,村長一家都圍了過來,看着邢三郎面無血色的樣子擔憂不已。
村長媳婦更淚如雨下。
大郎媳婦、二郎媳婦雖也憂心,但顯然沒其他幾人那麼擔憂,甚至在她們眼裏還有些害怕。
白老爹沒圍過去,僅靠近時尋少許,以目光詢問。
時尋微笑搖頭。
白老爹會意,知道他要等村長一家平靜些再說,便不多問。
邢三郎再緩了緩,才苦笑說:“娘,我沒事。”
村長媳婦渾身輕顫,全憑村長扶着,才能繼續站穩。
“三、三郎?你剛纔喊我娘了?”
她險些忘了多久沒聽到三郎這樣喊了!
大概是胡婧鬼魂出現後?
又好像在胡婧死了後,三郎就一日比一日沉默,連和家人都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整日裏呆呆地不知道做什麼。
但胡婧鬼魂回來前,邢三郎還會讀書寫字,哪怕不怎麼和家裏人說話,家裏人都能聽到他大聲讀書的聲音,像要借讀書嘶吼出所有壓抑着的悶氣。
胡婧回來後,徹底亂了他們的作息。沒有一個晚上能安睡,白天就睏倦得誰都沒有精神。邢三郎身爲和胡婧接觸最多的,更終日精神不振,越來越難得聽到他讀書,就更難聽到他聲音。偶爾邢三郎說話,聲音也低得很,盡顯中氣虛。
可剛纔邢三郎的聲音,和之前大有不同了!
“娘。”
邢三郎又喚一聲。他那點苦笑都繃不住了,天生微翹的嘴角現在垂着。
“爹,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白老爹。”
他與衆人打過招呼,最後看着時尋。
“時公子,昨夜的事……”
他還有諸多不解。
一魄的經歷就罷了,但他和時尋一起偷看,清晰看到胡婧怎麼對他的態度變來變去。
好像要對他好,好像很想殺了他,好像不能殺他。
“昨夜?”時尋頓了頓,莞爾,“我比較想先問問你,你現在對胡婧,究竟是何感情?”
時尋已看得差不多。
胡婧對邢三郎,是充滿偏執的愛。
但另有一股力量暗中控制着胡婧行動,讓胡婧只用驚嚇的方式,一日又一日地嚇唬着邢家村闔村。鬼怪等,能以人的情緒爲食,跟隨着胡婧的紙人鬼怪,就不斷吸收着村民們的負面情緒。如此養出來的鬼怪,只會往對人類充滿怨恨惡意的方向成長。
至於胡婧,她說着不傷害邢三郎,行爲上也對邢三郎多有照顧,但她身上陰氣足,只要和邢三郎接近,就會對邢三郎造成傷害。
時尋前夜就發現,邢三郎和胡婧一起度過一夜後,邢三郎的精神氣就會有所下降。這種精氣神由人體滋生,本來就是消耗品,用於支撐人的各種活動。如時尋的神念,則是修行到一定程度後精氣神。這種東西下降了,往往只要休息夠,就可以補充回來。
然而邢三郎因長期不斷流失精氣神,已經魂魄出現不穩,終日呆滯無神。
時尋又從胡婧身上感應到邢三郎精氣神的氣息,他再在查探村外陣法期間發現不少問題,才生出更多懷疑。
他勾出邢三郎一魄,再將這一魄送回邢三郎體內,已然緩解了將邢三郎魂魄不穩的問題,故邢三郎現在看起來反而狀態更好。
不過這種辦法只能短暫鞏固三郎魂魄,一旦胡婧再勾動邢三郎精氣神,只會讓魂魄不穩情況惡化。
昨夜時尋任胡婧長髮吸走他一道神念,打的就是借這道神念查探的主意。
時尋將這些事一一回想過後,邢三郎終於輕聲回答。
“我愛她。”
此話一出,先受到驚嚇的就是村長媳婦。
其他人各有各的反應,但除了白老爹目瞭然,其他人都是不滿、疑惑、埋怨等情緒混雜。
邢三郎卻沒看其他人。
他只看着時尋。
他說話的聲音都在加大。
“胡婧是我的妻子。是我對不起她。當初我就不該那麼輕易地相信是她如何如何。當初那些怪事,怎麼能說都是她引來的呢?爲什麼風如子到來前,她都已來了這麼久,一直都沒有發生什麼怪事?她只一直任勞任怨地幫我們家幹活?爲什麼風如子來了,這些怪事纔出現了?”
村長率先沉吟起來。
村長媳婦則還跺着腳,要不是時尋瞄了過來,用眼神壓迫着她,讓她不敢亂說話,只怕她得立刻表演一出訓子。
“阿婧確實沒傷害我的心。”邢三郎頓了頓,似有些懷疑,但馬上又恢復堅定的語氣,“她想和我在一起,我又如何不盼着能和她長相廝守?她死後,我一直惦記着她。”
邢大郎嘆了口氣。
邢二郎緊握着妻子的手。
誰看不出來呢?
胡婧死了,邢三郎就開始消沉。
“時公子,你是不是有辦法讓我和阿婧在一起?”
這話一出,村長一家都顧不得爲邢三郎對胡婧的感情驚歎。
他們齊齊緊盯時尋。
邢三郎是期盼。
其他人終究是惶恐不安。
明白邢三郎的感情,替邢三郎夫妻遺憾,卻不代表他們能接受胡婧和邢三郎繼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