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青川鎮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巨響,驚得附近蘆葦蕩裏的野鳥,咋咋呼呼的飛上了天。
而後第二聲巨響傳來,這回明顯能看見火光了,青川出事了。
韓沛生騰地一聲就站了起來,他盯着青川的方向,一顆心緊張的怦怦跳動,彷彿下一秒,他就要朝那城門衝過去。
一旁的龍女卻一言不發,她閉着眼睛,正在聽
彼時一陣風從青川鎮背靠的山坡上而起,吹過街巷,吹過城關,直往大河而來。
城內,昨晚搭臺唱戲的位置,如今已經是一片狼藉,還未來得及拆除的戲臺下,有東西連續炸了兩次。
圍觀的人羣裏,有人在小聲的議論,說負責拆臺子的都受了重傷,當場就死了兩個。
季桑帶着徒弟,站在人羣末尾,看見南街口那兒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穿大氅,拿寶劍,等走近人羣后,圍觀的一個小孩指着來人,說他就是昨晚那個捉妖的道長。
如今戲班遭遇如此嚴重的事故,圍觀的人紛紛對仙道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那仙道卻忽然面露難色,他說自己帶戲班走南闖北,替百姓唱捉五魁驅邪消災,如今竟遭逢此大難,是別有用心之人,要置他於死地!
人羣便問,是誰要害他?
仙道紅了眼,伸手一指,竟然指向了衙門的方向!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皆噤聲不再言語,人羣裏只剩下一個老者,用沙啞的聲音問他,“道長,你是說,是衙門的人故意害的你?”
仙道聽後,也不作答,只哇的一聲,放聲痛哭,那哭聲之淒厲,讓河邊的龍喬,都聽得後背發涼。
在場的人,大都還沉浸在昨日仙道英勇斬妖的故事裏,如今見他竟如此落魄,紛紛心生憐憫。
人羣后的季李皺緊了眉頭,表情有些不悅,季桑則又朝着前面走了幾步,他打量着仙道的裝束,想判斷他大概的來處。
那仙道嗚嗚咽咽哭完之後,又顫巍巍的用劍指着縣衙,大聲喊,“這衙門裏有妖!是妖害我戲班!”
這下圍觀的人就更不敢說話了,這人的指控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衙門裏有妖?這該作何解?
難不成是那賊眉鼠眼的師爺身份有鬼?還是那個五大三粗,不苟言笑的侍衛是妖?
可大家轉念又想,那師爺再邪性,他也是在鎮裏的茶攤喝茶,在老郎中那裏拿藥的。而那個侍衛就更不用說了,前段時間他娶媳婦,鎮上沾親帶故的都去了。
這和大家想象中的,騰雲駕霧的妖怪形象,實在相差過大。
於是面對仙道指控,在一陣沉默之後,大家紛紛又有了自己的判斷——大部分人都認爲是這老道士傷心過度,產生臆想了。
人羣中有心善的娘子相公,主動提出要給戲班捐銀錢,以此減少這羣藝人的損失。
不成想那仙道怒目圓睜,只盯着那衙門的方向,而後只見他伸手朝那縣衙一指,竟然真有一股青煙從院牆中冒出,連帶着整座城鎮的飛鳥都開始不安的四處亂飛。
龍女聽罷眉頭一皺,只感嘆一聲,好深厚的內力。
季桑卻只將這當作了一場表演,作爲修行人,他很清楚這樣基本的咒術,是各個山頭,都會傳授的三腳貓功夫,就像在街頭表演碎大石的藝人一樣,季道長認爲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雜耍。
可他忘記了,這裏是青川,不是南山下的無妄城,青川鮮有人修行,更別提識破那仙道的招數了。
於是經過仙道的這番賣弄,那人羣裏的少部分人,內心已經悄然動搖,雖不開口說話,但心裏多少都自問了一句,難不成衙門裏真的有鬼?
那時風悠悠的停了,不再能聽見城裏的動靜,於是龍喬對韓沛生說,走吧。
韓沛生激動的以爲師父終於要出手,他們終於要去盡一個仙門弟子的義務,去幫助那些在爆炸中受傷的人。
沒想到,龍女直接帶着韓沛生回了陽海。
回到木屋後,她又囑咐韓沛生,從現在起不要往青川去。
韓沛生問及緣由,龍女只說,要出大事了。
那時天色尚早,韓沛生雖然不解,卻還是愣頭愣腦的就要出門,去準備擦地的清水,做今天的早課。
之後龍女方纔又折回青川,她改了容貌,扮作一個漁家娘子,混跡在了進城的普通百姓裏。
那時已經有官府的人員出面處理菜市場的事件,可面對仙道早晨涕淚俱下的指控,他們卻依舊選擇了無視。
如今衙門裏的柳大人,是從上都一路貶黜而來的老進士,如今雖然仕途不順,卻仍保持着一個讀書人所謂的心性。對於一個民間藝人的無理指控,他完全不把其放在眼裏,對於衙門冒青煙一事,也只草草將其歸結於是戲法。
可早上在那菜市場目睹這怪事的人不在少數,如今茶攤前,就還有不少人在議論。
龍女在那茶攤旁站了下來,裝作買茶點,對着案上的各樣點心,各種挑挑揀揀,實則是在偷聽這羣人對話。
有一紙扇書生,朗聲說自己之前收到了遠方學友的書信,如今中原妖禍十分嚴重。
旁邊的漁夫便問他,妖禍究竟是什麼禍?是否和那水患,旱災一般讓人喫不起飯?
書生唰的一聲展開扇子,小聲的只說,聽說妖是殺人的。
衆人聽罷,皆噓的一聲,以此表示害怕和難以置信。
一個強壯的中年人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便開賭咒發誓的始咒罵妖邪。
書生雖然嫌他粗俗,卻沒有多說什麼,甚至聽到幾句罵到了點子上的粗話,也會跟着圍觀的人羣點頭。
妖禍?龍女回想起前幾日師門送來陽海的書信,其中卻並未有人提及此事。難不成是在外行走的師兄弟,未曾達到妖禍橫行的州縣?
就在這時,一個龍女無比熟悉的身影,從前面大柳樹下走了過去,竟然是她那大師兄季桑?!
想來這些年季桑都在中原一代活動,如今突然來青川,難不成也是爲了妖禍一事?
龍女將一個銅板留在了案板上,隨意取走了一個黃面窩頭,便遠遠跟在了季桑的身後。
彼時季桑剛從客棧出來,原因是他在客棧大堂內聽聞了一件怪事,這事是在仙道的妖禍論之後而起,說是北街有戶人家的小兒子,突然中邪了。
由於出了早上的事情,那戶人家竟然不請郎中,也不尋求官府的幫助,只緊鎖大門,託人去客棧請仙道出面處理。
那時擡着仙道的轎子遠遠走在前面,季桑就在後頭跟。落轎後,門洞裏走出來了一個年輕人,恭敬的將仙道請了進去,而後便把木門重重一關,裏面到底發生什麼,就再聽不到了。
季桑凝神聚氣,口中咒語剛一念完,便化作一隻飛蛾,順着門縫飛進了堂屋,就在他正奮力往那小兒的臥房中飛去時,一陣行走帶出的疾風,將他掀翻在旁邊的桌面上。
仙道帶着這戶人家的父親,兄長,急匆匆的就開門出去,直往縣衙而去。
龍喬遠遠看到這一行人,一眼便認出了那個衣着誇張的仙道。
這一羣怒氣衝衝的人,引得街坊鄰里聚集圍觀。
龍女原想跟上這幾人的腳步,卻被人拉住了衣袖,她回頭一看,竟然見到換了一身衣服的韓沛生,舉起手,一掌就劈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面對如此襲擊,龍女毫無防備,甚至連一句孽徒都沒來得及罵出口,便暈倒在地。
此時季桑正在一大樹下,趁着沒人,化出人形,就聽見自己徒弟證在遠處,咿咿呀呀的朝自己叫喊。
他定睛一看,只見徒弟指着地上的一個女人,神色憤慨。
見此情形,季桑心中略有不安,趕緊走過細看。
因失了法術維持,此時龍女臉上的僞裝已經盡數消失,季桑看清後,大呼一聲糟!這哪裏是漁家娘子,分明就是自家師妹啊!可龍喬,怎麼會出現在青川,她不是在陽海閉關修煉嗎?
再說仙道一行人,從北街出發,走過菜市場,又拐道南街口,最後洋洋灑灑,竟糾結了一大羣人,一起堵在了縣衙門口。那小兒的父兄在門口聲嘶力竭的指控,要柳大人給一個解釋。
縣衙卻依舊只是大門緊閉,期間未曾有一人出來說話。
而後北街那家的二姐忽然跑來,哭哭啼啼的只說小弟嚥氣了。
這話一出,在場無人不驚。
如此,一種混雜着恐懼與不安的情緒,開始在青川鎮上空瀰漫,如陰雲密佈,風吹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