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裏,龍女掐着季桑的胳臂,問他到底安了什麼心,竟然要徒弟當着她的面在水裏自戕,自古以來都是師父保護徒弟的,如今沒有徒弟爲了師父送命的道理。
這二人的對話,都被剛剛找到的這裏的季李聽了進去。
一席白色衣衫的小啞巴,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河裏。那裏有奄奄一息的龍女,有滿手是血的季桑,還有被困在水底的,他已經八年未曾謀面的,那個搶了自己名字的孩子。
不知怎麼的,季李忽然覺得很難過,彷彿之前身體上的疼痛都找到了來處。砰的一聲,季李就這麼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季桑被嚇了一跳,在水裏又開始大聲呼喊自己徒弟的名字,可岸上的人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
而後水底韓沛生的倒影旁,忽然就多出了一個人來。
韓沛生有些難以置信的轉過身去,見到了那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
“你怎麼來的?”他難以置信的問他。
可季李根本就不會說話,面對韓沛生的詢問,只是伸手指了指水下的倒影,自己的那副身軀,如今正安靜的躺在河邊。
“完了,”對面的季桑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他倆是雙生子!”
龍女很是不解,“這下兩個人都掉裏面去了,這也和雙生子有關係?”
“不是呀!”季桑忽然變得有些激動,“雙生子,是因爲這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小時候長得一樣,大了也一樣!”
“所以呢?”
“所以你當初抱回來的那一個,不是韓沛生,是季李啊!”
當初,抱回來?
龍女看着水底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終於回想起了往事。
那一年她撿回來的那個孩子,原本是當作小兔一樣的養着玩,老道士卻說對方是自己的一線生機。
難不成當年老道士所說的生機,並不是指玄學意義上的變數,而是他真的對季李做了什麼手腳!
就在這個時候,韓沛生和季李所處的那個世界,忽然風雲變幻,天上瞬間聚集起厚厚的黑雲,看上去像是有狂風暴雨將要襲來。
季李愣愣看着天上,雲層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立刻會跑出來似的。
另一邊的季桑和龍喬,卻在陰界風雲剛起時,就不再能看到那個世界的圖像。隨之,萬鬼壇似乎也開始真正的趨於平靜,龍喬忽然覺得自己能夠動彈了。
不一會兒,岸上開始有居民進出城門的動靜,有人看到了水裏的季桑和龍女,便開始對着這對有傷風化的男女議論紛紛。可奇怪的是,這些人竟然看不到季李的那副軀殼。
龍喬側過臉去,扯下季桑的一截衣袖矇住了臉,而後趁着岸上人不注意,立刻換了一張臉皮。
之後她和季桑狼狽的上到岸邊,季桑將季李的軀殼背在背上,兩人又下到了護城河下面的橋墩旁,用了一個障眼法,結出一個結界。
面對毫無生氣的季李,以及被困在陣裏的韓沛生,龍女和季桑都有些束手無策,如今佈陣的妖道也不知去向,思來想去,季桑打算回南山去找廣靈子幫忙。
而此時南山金身洞內,閉關的老道士已經知曉發生在青川的一切。
一道自金身洞發來的訊息,很快就出現在了龍女他們的結界裏。
在這山呼海嘯的力量面前,這兩人瞬間變得十分渺小。
季李沒有選擇反抗,他就這麼站在原地,默默等待命運的降臨。韓沛生卻仍舊在嘗試起手結咒,試圖抗擊那道黑雲。
就在這時,一個發着白光的人影,出現在了這對陌生兄弟的面前。
韓沛生見了,立刻下跪,恭敬的詢問師祖怎麼出山了。
季李知道來人是誰,卻不跪他。
老道士靠着這一道幻影,只問季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季李搖了搖頭,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韓沛生,最後再指了指黑黢黢的天,他說不出話。
見狀,老道士終於破例,以神通開了季李的口識,那一剎那,季李滿臉震驚的摸着自己的喉嚨,而後他如孩童學習發音那般,說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兩行熱淚立刻從季李的眼睛裏落了下來,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激動,還是委屈,在這樣複雜的情緒裏,季李這輩子第一次完整說出了三個字,“救龍喬。”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換來了龍女的新生。
因爲他的出現,萬鬼壇放過了龍喬,縱使龍族的魂靈對於這大陣有無比的吸引力,可季李身上附着的那原本屬於龍女的一魂一魄,最終讓萬鬼壇放棄了原來選定的獵物。
這一切,其實都在當初龍女抱回那奄奄一息的嬰兒時,就已經註定。
當初那個小嬰兒因爲丟失了一魂一魄即將死去。而身爲龍族的龍女,則因爲龍珠尚未煉化而多出一魂一魄,隨時面臨着身份暴露的危機。
老道士不過只是將龍女多餘的東西,給與了需要的人而已,季李卻因此獲得了十八年的壽命。
只是如今被人爲擾動的命運軌跡,又開始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走去。
就在龍女啓動龍珠的那一刻,已經註定了季李人生的終結。青川城外的萬鬼壇,只是短暫的,留住了他魂魄的倒影罷了。
老道士又告訴韓沛生,他的魂靈未散,只是軀殼凋亡,如今他亡兄的軀殼可以供他使用,他可以隨時跟隨自己離開這個大陣。
聽到這個消息,韓沛生看向了季李,這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這個真正的韓沛生。
看着因爲能夠說話就淚流滿面的季李,他忽然覺得心裏有些難過,甚至說是愧疚。
可萬鬼壇不會給他這樣愧疚的機會,於是待他再次擡頭看向季李的時候,對方突然就變成了一頭駭人的鬼怪,瘋狂的朝他撲來。
等季桑聽了老道士的傳訊,匆匆走出結界時,看到的,是韓沛生用一個死咒,將大陣裏的季李,打到魂飛魄散。
季桑楞住了,風聲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
季李可是他一手培育起來的徒弟!當初爲了避嫌,他帶着不會說話的季李下山居住,沒有帶孩子經驗的他,什麼事情都只能一點點的學,一點點的教。
那孩子雖然天資愚鈍,但好歹心思單純,孝敬師長,雖然和自己在山下生活的日子很苦,可這麼多年,他都從來不提自己身份被竊的事情。
這麼好的孩子,竟然就這樣被那個冒牌的韓沛生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