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花令 >北海雖賒 第一章,檸月如風
    爲君者該爲社稷死,這是我從一個話本子裏曉得的道理。

    話本子是阿晚送給我的,可當我將這句話轉述給他聽的時候,他卻只是笑了笑,沒有附和也沒有反對。只這落在我的眼裏,便已經是否認了。

    所以,我又將這句話轉述給了更多的人聽,他們的反應倒是和阿晚的不一樣,他們……

    那是我九歲入侯府後捱得第一次罵,也是,唯一一次。

    那幫山羊鬍蓄的老長的學者指着我的鼻子,罵我荒謬,他們說,“君王自要凌駕於一切!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一切裏包括金銀,包括百姓,也包括社稷。

    雙拳難敵四手,我一張嘴同樣講不過一羣的嘴,我哭喪着臉回到如風閣,閣中端坐着阿晚,他看向我,幸災樂禍,“我說了吧,你那道理太超俗,沒人會聽的!”

    我“哦”了聲,整個人懶懶的坐到了他的邊上,“就算沒人聽,我也覺得對。”就在我以爲他會就他的“真理”再狠狠的勸解我一番的時候,他不知從何處掏出個粘了灰的糖茶花糕,遞到我面前,說,“喏,給你從小廚房裏偷來的,喫吧!”

    我笑嘻嘻的從他手上接過茶花糕,輕吹了吹上頭沾染的薄灰,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咔嚓,咔嚓”餅餌被貝齒咬開又在口中慢慢融化。

    “慢點喫,小心你的牙,再牙疼我就不給你偷拿甜食了,若叫娘知道了,我又要捱打!”

    “知道了知道了!”語調裏盡是敷衍,我咬着茶花糕盯向他,每次都是再也不,你倒是實施個一次兩次啊!

    他聽出我的敷衍,倒是難得的沒跟我對吵,不惱也不怒的靜坐在那,夕陽西下,赤橙色的餘暉灑滿了如風閣。

    我和他並肩而坐的身影叫光拉的老長,那個時候歲月靜好,一切安然。

    那個時候,我叫檸月,跟他姓,他名衾字非晚,姓齊。是端毅侯齊武的獨子。

    而我寄居他家,非奴非僕,非主非客,若非要論個關係,大概也只能說我救過他,是這齊府的恩人了。

    雖說是恩人,但這幾年的時歲裏,我在這齊府所受的待遇卻遠遠超過了一個恩人能受到的最高的禮遇,齊衾說,這是因爲他寶貴,所以粘了他福的我也很寶貴。

    我知道這不是最終答案,但也沒再追問,爲客的,便該有爲客的自覺。

    而這個自覺我保持了六年,六年後,看着那一副鑾駕,我瞬間明白了所有。

    回宮的那一天,我又悄悄的附在阿晚的耳邊問了那句話,“爲君者是不是該爲社稷死?”

    是或不是?話本子裏得到的結論被我念叨了整整六年。

    這一次,他回了我,他說,合該我是一個公主,便是流落民間成了滄海遺珠也難掩自身光華,張口閉口就是生死社稷。

    他還誇我,說我說的對,爲君的人是該爲社稷而死,可沒一會兒,他又轉口,道,“什麼時候社稷會死?”

    “爲什麼要糾結這個?”我問。

    他說,“爲君者該爲社稷死,這句話雖然對,但也要視情況而定。”定字叫他說的誠懇,被狂風呼號了半天的落到我的耳內。

    呵斥掉走上前來催促我上轎的宮人,我拉着他踱步走到了一個避風口,就着他剛纔的那句話,問道,“你那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太懂?你像是肯定了我的話,可又感覺完全否定了!”

    他退後一步,與我之間留了段不長也不短的距離,我看他依舊清晰,但伸手卻再不能即碰。

    這距離隔開了十四歲的我與已長成初見風華的他,也隔開了“檸月”和“非晚”。

    檸月如風,桑榆非晚。

    風吹的帷幕嘶吼不斷,天也瞬間壓的很低,我盯着他,等一個答案。

    侍女又頂着可能會被我罵的風險冒上前催了好幾次,“公主?”

    我看了看她,又再看了眼他,視線徘徊於兩者之間,算了算了,來日方長,來日方長,還是等下次見他,再問吧!

    那時我怎麼也沒想到,人人都說都說的來日方長對我會那樣的難。

    衍文十四年,我被堪比皇后規格的十二副鑾駕,正式迎回宮中。

    一路上,我端坐在鑾駕內,努力的回憶着半月前,阿晚同我講的那個故事。

    故事裏一個國家的君王弄丟了自己的公主,然後尋尋覓覓了十幾年,終於在某一夜裏,父女相認。

    大團圓的結局,狗血的劇情。

    當時,我嗤之以鼻,道,“總有粗心的爹孃弄丟自己的孩子,也總有受盡苦楚的孩子會大度的原諒自己的父母。”

    阿晚似乎對我的態度很感興趣,“怎麼?想起你爹孃啦!”

    “沒!”揪掰着拇指,我否認道。我纔沒想她們呢,戰亂紛飛的時歲,他們或許早死了吧!

    “啪!”他一手拍到我的拇指上,打分開我的手,“鋸葫蘆嘴,死不承認,你就犟吧。”

    屋頂橫檐上,我“哼”了聲的翻轉過身,面朝另一側風景,看着被秋風染透了的紅葉,我道,“就不承認就不承認,怎麼,小侯爺還要打我麼?”

    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彎起眉眼,“哪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你一下,我娘她就能給我十棍,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她親生的了。”

    我眨眨眼,“自然是你啊!人只對外人才客氣呢,對自家人,客氣個鬼哦。”

    “娘她把你也當做自家人的!”像是怕我不信似的,他又趕忙接道,“只有自家人才會操心自家孩子哪痛了哪病了的,你牙疼的死去活來的那幾天,娘她不知道有多擔心,聽雲酥說滿城的菩薩廟都要叫她磕遍了。”

    我點點頭,歪頭朝他一笑,“嗯!你說的有道理。看來,我得收回之前的話,夫人她待我好像比對你是要好很多,府裏的人說你之前生病,夫人好像都沒怎麼擔心誒。

    嗯!你不是親生的,絕對不是!”

    “齊檸月!”

    三字全名震撼,我看着被我逗得暴跳如雷的阿晚,咯咯笑起。

    銀鈴聲貫穿在樹間,“阿月,說真的,你有想過你爹孃麼?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的爹孃來接你了,你是會留下還是……

    難得看到阿晚說句話這麼吞吞吐吐,我只好幫他補全,“和他們回去?”

    他“嗯”了聲,而後是緊緊的看着我,目光執着就像半月後的我。

    因果輪迴,或許這個時候他不回我,是在報復那個時候我的不回?

    弄明白了,卻好像更氣了,擡着腳沒收住的踹了下鑾駕,擡駕的人受力不均搖晃了一二,掛鈴作響。

    守在一邊,跟着走的半步不敢落的侍女忙低着頭向我告罪,“請公主恕罪!”

    一個人跪,一羣人跪,像多米諾骨牌,烏泱泱瞬間倒了一片,額,這是做什麼?我發火了麼?

    眨了眨眼,自我懷疑了一下,嗯,我沒發火!氣都不是對他們生的,又發的哪門子火?

    擡了擡手,“起來吧!”

    侍女半信半疑的擡起頭,看了我一眼,“唰”一下的又低了下去。

    這……麼弱的麼?我的氣勢有這麼大?

    風勢越來越大,推算着差不多還有小半個時辰便要下雨了,可,小的時候跟着阿晚,藉着端毅侯府的光我入過一次塍王宮,王府與王宮的距離大抵有數,眼下的路半個時辰絕對不夠。

    我不想好好的入宮儀式在一場傾盆大雨中結束,也不想第一次穿的這麼好看就成個落湯雞,所以,督促道,“快起來吧!你們看看天,要下雨了,淋了我,要你們好看!”

    或許是威脅起了作用,之後的路他們走的很快。

    可就是再快,也還沒能躲得過。

    雨忽然而至,沒有濛濛與滴滴答答的過度,一下便是磅礴。

    好好的冊封禮,也因這一場雨而有了周折。

    冊封禮的舉行地點在塍王宮的大殿,那個朝堂議事最最重要的地方,那個後宮妃嬪無論品階高低都不得踏入的地方。

    如今卻成了我冊封禮的舉行現場,我咋了咋舌,可想而知,我那名義上的父王,在提出這一點時,文武百官的控訴。

    不過,這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額……我看了眼我面前那烏泱泱不見人面只瞅後腦勺的景象,若說完全沒關係,又好像,還是有點關係的。

    塍國舉辦大事一般需要司天屬根據地點的方位擬定最佳時間。

    如果冊封禮的地點不是大殿,而是後宮裏三五千屋子內的隨意一處,是不是就能躲過這場風雨了?

    而沒了這場風雨,我是不是就不會被這麼多人跪的缺氧然後突然暈厥了?

    第二天,我在一片暖陽中舒展起腰身,“啊嗚~”猛打了兩個哈切後,纔算真正清醒過來,瞅着完全陌生的環境,我的腦袋空白了會兒。

    不一會兒,有侍女端着盆走進屋內,“奴婢請公主安,公主可好些了?”

    公主?我蒙了會兒,哦,是的,我現在是公主了。

    點點頭,應她,“嗯,好多了。這是什麼?”指着盆輦,我問。

    看出我好奇,那侍女便端着盆輦更近了點,“這是剛熱好的羊脂。”

    “羊脂?”母羊的奶啊!擠這個做什麼?羊脂冒着熱氣,縈繞住滿屋,我被甜味兒香的不行,伸出一小節指頭點了點奶白的面,看向她,“幹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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