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面?好個文縐縐的詞,直接說洗臉不就行了麼?這無聊的塍王宮啊,淨只想着折磨自己。
無怪乎身爲侯府世子的阿晚自小便不愛來,唯有的那次還是被我央着來的。
衝着她擺了擺手,我道,“你拿下去吧,我不想用它洗臉,我洗臉用五分溫的水就好。
用這,”再次看過去已沒了好奇,搖了搖頭,“用這個太奢靡了。這麼多羊奶夠餵飽好幾個小羊崽了,虎口不能奪食,可從羊嘴裏奪也怪不道德的。
容易折壽,我不要。”
我拒絕的乾脆,拒絕後又隱隱有點慫,不怕別的,就怕眼前的小侍女也會像昨天的那個一樣,三句話沒說完便要跪下。
捧着半顆西子心,忐忑了會兒後才聽到她回,“是,殿下不要那奴婢便就把這撤下去了。”
“嗯嗯嗯嗯!”對她的實相我連嗯幾聲,表示滿意。
可眼見她提步要出屋,又見她足尖空懸,慢悠悠又給收了回來。
怕有變故,我連忙問,“怎麼了?”
她笑了笑,端着盆的手朝我微傾了傾,“殿下既不願用這羊脂淨面,那還請您給其尋個出路,若是丟了豈不白費了殿下的一番憐惜之心?”
她聲音軟軟的,像極了江南諸暨的雨,輕輕柔柔,綿綿長長,好聽的很。
“那就……”我想了想,問到,“王宮裏有沒有小幼崽?甭管是什麼崽,只要是幼崽就行。這羊奶被煮的熱乎乎的正好餵它。”
“有的!”她回我,“前些日子陸貴妃那的蒼團好像就剛生了一窩幼崽,殿下這盆羊脂正好可給它們。”
“哦?這樣啊。”我附和着她的激動,催促道,“那快去啊!趁熱,趁熱送過去啊!”
端着滿盆羊脂,她最後給我行了個禮,“是,奴婢告退!”
陌生的環境裏一下子又只剩了我一個,四處走走瞧瞧,略微瞭解一番後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不得不說,這屋子很貴。
修葺的材料很貴,盛放的擺件很貴,就連不打眼角落裏的一株盆栽,也很貴。
我坐在這樣奢靡的屋子裏,雙手杵着下巴,擡起頭透過窗,看着天。
又要下雨啊!
現在的我很不喜歡下雨,不單單是因爲昨天的雨毀了我的高光時刻。也是因爲之前的雨,有阿晚,而現在的雨,只有我自己。
阿晚說,雨聲是有詛咒的,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聽着檐下的滴答聲,很難不會產生出孤獨感。
這些年,阿晚將我養的很好,所以我一點兒也不願悲傷,哪怕是因環境的渲染而不得不闖入心上的難過。
雨越下越大,我費力的關上窗,跑到牀邊踹掉鞋靴。
還是躲回被窩裏再睡個回籠覺吧!
被子一捂,再醒已是午間,我名義上的父王又派了人來,這一次送的不是羊脂而且一卷旨。
旨的大概意思是昨天的冊封禮未成,他覺得虧待了我,所以會讓司天屬再另擇吉日。
他向我許諾,會向全天下宣告,我的存在。
接過旨,我彎了彎眉,笑盈盈的把宣旨的太監總管給送了出去。
可想歸想,惜命如我,還是選擇不管不理,一切隨流。
就像當初在屋檐上阿晚問我那個問題的時候,我想的明明是不會,可真正等那個問題到來的時,卻還是依着旨離了王府入了王宮。
看上去,是有點薄涼哈!
但又能怎樣呢?我,怕死啊!
在王宮一住便是一月,這一月裏,我的生處環境除了伏宸宮,還是伏宸宮。
坐在不久前才支棱起的鞦韆架上,我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着腿。倦了看看天,醒了看看地,真心覺得,日子無聊。
伏宸宮很大,被衍文帝撥來伺候我的宮女太監也不在少數。
但真正的無聊是不會因人數多少而有所改變的。
造成我無聊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我自主的疏離。
王宮裏的人心眼太多,她們因我的身份,和那自入宮起,便獨一份的寵愛畏懼上我,又因我來自民間不知禮數而遠離着我。
敬而遠之,用這四個字來形容她們對我的態度,實在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我喜歡真心,真心的分享,真心的親近,真心的喜歡,十分真心,缺了一點兒,那都不行!
坐在鞦韆架上,看着被風吹的飄到面前的發,我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好像也沒啥。
想起不久前才與阿晚討論過的,有關世間夫妻相處之道的那些事兒,若是兩者做不來情投意合,那能相敬如賓,好像也很不錯。
不然,怎會有的“相敬如賓”這一詞?
我年歲還小,做不來嫁人成婚,她們與我也不是夫妻關係。可即便如此,卻也巴巴的指望着,這滿宮裏所有的宮女太監與我都能處的一個“敬”字。
她們敬我,遠我都好,只要不害我就行。
我想的美好,可時歲卻總能讓我的美好成那水中月,鏡中花。
那遲遲沒成的冊封禮成了打破我這一美好願望的石頭。
前文有說過,冊封講究好日子,過去的這幾個月裏不是沒有好日子,只每個算準的好日子都會好巧不巧的得到雨水的滋潤,滋潤程度視具體情況而定。
朝堂上那些看不慣名義爹爹對我厚禮如此的文官,早就寫好了一摞又一摞的摺子過六部,穿中書,送到了爹爹面前。
還有某個我不知何時,無意間便就得罪了的人,拼了命的也要借這每次都“巧”的出奇的雨,造謠我的命格,毀我前程。
她說我六親寡淡,五相具失。說我冷漠成性,乃天煞轉世。
三人成虎,流言沒有耽於時間而止於智者,它成雪球狀,越滾越大。
直到三年後,衍文十七年夏。
夏至日的那天,名義爹爹決定將塍國的王位正式交託到我手上。
這一舉動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自然成了促成雪球飽和奔潰前的最後一片雪花。
榮華高位上,我盯着他一如多年前,除了執着,還是執着。
“阿……”我張着口緩了許久也沒能吐出第二個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