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種春風 >第14章 第十四章:一世安然
    他們到紫薇垣道場的時候,法會剛剛開始,道壇之下坐滿了各界生靈,她拉着他尋了處位置,盤腿坐下,正好面對着道壇之上的紫薇大帝。

    紫薇大帝頭戴蓮花冠,身着玄色道袍,寶相莊嚴,慈眉善目,正襟危坐在高臺的蒲團上,口若懸河普渡道法。

    一萬多年來,每逢天官法會,颸音都會來此虔誠聆聽;沒有法會的上元日,她便在家抄寫道經。

    縱然她對這些道經早已爛熟於心,但每一次聽,都能讓她悟出不同的東西。

    有些是修習出新的心法,有些是武學戰術的改進,有些是煉製法器的關鍵,有些是她矇昧時的指引。

    她看了一眼身側認真打坐,閉目聆聽的玉冠珠,他面容泰然,眉眼和善,一派虔誠,眉心朱痣鮮紅如血。

    如今她唯一擔憂的,就是這個孩子。

    她想起曾經四處求人救他,她的師兄如是跟她說:

    “……他活不了多久,即便能活,他此後也是疾病纏身……”

    此後,她便長來聽滿每一場上元法會,爲的只是給他求平安。

    這場法會臨近尾聲,颸音闔上眼簾,行了個道禮,心中虔誠默唸:

    上元賜福天官紫薇大帝,弟子祈願,請賜予阿玉一世平安。

    遠在高臺之上的紫薇大帝,忽而睜眼,慈祥目光俯視臺下閉目的萬千生靈,視線落在一粒硃紅之上。

    與此同時,一道天書密令驀地落入颸音手中,她睜眼,見其上言:

    雷劫安,畢生安。

    又變了。

    颸音心中激起驚濤駭濤。

    第一次她來求,紫薇大帝給她的卦辭是:風雨如晦,暗眛永夜。

    上一次的是:天機難算,測無可測。

    幾乎每一次,都是晦暗不明,難見曙光之意。

    可她總不願放棄,她一如當年,執拗地想將他拉出那所謂的天命定之。

    她不服,亦不願,他的命是她給的,他的命天說了不算,她說了纔算。

    這次,字變少了,還見到了生機。

    颸音一慟,喜極而泣,險些泣出聲來,她朝紫薇大帝伏首遙拜,心中誠念:“弟子颸音,感謝天官賜福。”

    閉目聆聽的玉冠珠,發覺身旁的颸音似乎有所動靜,於是睜眼,側身見她跪着以額貼地,他連忙扶起她,見她臉上淚痕清晰,眼睫還沾着淚珠。

    颸音恍惚垂淚,他見此心中慌亂無比,不知她怎麼了。

    他擡手拭去她的淚,扶着她出了殿,找到一處僻靜的亭子坐下。

    “颸音,颸音姐姐,”他蹲下身,溫柔且着急地喚她,“怎麼哭了,姐姐”

    他一連喚了多道“姐姐”、“颸音姐姐”、“颸音”,終於將她喊過神來。

    她擡眸認真看着他,半晌,癡癡一笑,“你許久沒這般喚過我了。”

    昔日他剛蹣跚學步,就被她送去颻虛,那時他還沒學會說話。

    後來她來看他,他奔跑着撲向她,緊緊抱着她的腿,學着人家甜甜地喊了一聲,“孃親”。

    颸音扶額,道:“小孩子不可以亂認娘,我不是你孃親哦。”

    他從小在颻虛成長,見過其他師兄師姐們都有孃親,他便也以爲她是孃親。

    但她卻說不是,他低頭思索了一會,想到看過明夷大師兄喊掌教“師父”,他便以爲另一種長者的稱呼就叫“師父。”

    小小的玉冠珠擡頭,雙眼水汪汪地盯着她看,小心翼翼問道:“不是孃親,那是‘師父’嗎?”

    “不是哦,我不是你師父,颻虛的夫子們纔是你的師父。”

    颸音不願意當他師父,因爲她覺得爲人師表,傳道授業解惑要無一不會,而她只會打打殺殺,她怕會帶壞了小孩子,更怕自己當不起師父之責。

    “哦,可是我們只叫夫子爲‘先生’啊,先生是大家的,那我沒有師父。”

    小玉冠珠滿臉難受,皺着的眉擠壓着眉心的朱痣,原來他沒有自己的孃親,也沒有自己的師父,別人都有,而他什麼也沒有。

    見他小臉委屈,可憐巴巴,她心中被柔軟一擊,便溫聲哄他,“我是颸音,你可以叫我颸音,也可以叫我阿姐呀。”

    “阿姐,颸音姐姐!”他奶聲奶氣地喚她,跟在她身後高興了一整天,“阿姐,我有阿姐啦。”

    後來他長大了,卻不怎麼叫她姐姐了。

    待他長大點,便察覺到對她的異樣情愫。

    他迫不及待想要長大,以爲這樣,就可以減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以爲不喊她姐姐,就可以讓她消除只拿自己當弟弟的心思。

    他只是,不想她把他當弟弟而已。

    玉冠珠被她這樣子嚇到,心中驚懼交加,痛道:“我錯了我錯了,姐姐,只要你喜歡聽,我就喊你姐姐,從前是姐姐,現在是姐姐,以後都是姐姐。”

    “稚兒。”她展顏,脣角綻開一抹笑,手指輕點他眉心的朱痣。

    她是在意的,她喜歡聽他喊姐姐,大約在四五千年前,他不怎麼喊她了,她心中在意卻一直不曾說過,只以爲他是後悔認她這個姐了。

    “颸音姐姐,你到底怎麼了”他擔憂不已。

    “求了一支好籤,過於高興而已。”她揉了揉眼睛,將手中天書密令遞給他看。

    他見其內容,瞳孔一縮,這是,爲他求的

    雷劫安,畢生安。

    從小掌教師伯就告訴他,長大要好好孝順她。

    他便將“長大孝順她”當成目標,愈發努力求學,便是想早日完成課業,可以早點長大。

    可她不常來看他,也不問他功課學業,他便誤以爲,她對他是不太在意的。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幼年的他會想,會不會是應該他的存在,拖累了她的緣故。

    而這紙天書籤言,他才知道,原來她從來沒有對他疏忽,她只是默默關心,沒有言說罷了。

    “阿姐……”玉冠住握住她的手,聲音輕顫,止不住的梗咽,千言萬語只化作一聲繾綣呼喚。

    颸音抽出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交代道:“將來雷劫日,務必知會我一聲,我來給你護法。”

    感到她話語中深深的重視與憂慮,他點頭應好。

    厚重洪亮的鐘聲自殿內響起,昭示着法會結束,硃色的殿門大開,從內走出衆多形形色色的神仙生靈。

    因兩日後便是天帝加冠大宴,是以好些下界來的仙家爲路途免奔波,便直接在天上住着。

    他們跟隨紫薇垣內的仙官,去往各自的臨時居所。

    颸音也是這般想的,她作爲法會的常客,在紫薇垣有間專門歇息的寮房。而阿玉第一次來,尚未有安排,她便帶着他去找仙官申領。

    紫薇垣,塵寰驛館。

    “單間沒了,通鋪也沒了”颸音驚訝住。

    正在登記的住使仙官,看了看她,頗有些爲難的啓齒:“神君來晚了一步,您也看到了,今日人數多於往常,好些仙史神君都只能幾個住一間通鋪,實在是沒有空屋子了。”

    “神君您不是有間專屬的靜室”住使仙官再度擡頭,纔看到颸音身旁站着個年輕清朗的少年。

    “呃,神君是爲這位小兄弟問的吧,實在對不住了。”住使略帶歉意地朝他們訕訕一笑。

    颸音扭頭看玉冠珠,她正想說讓他和她住一屋,反正她夜間抄經,不必睡。

    只見他眸子清亮,一臉期待地看着她,搶先道:“阿姐,我可以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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