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要忙着登記算賬,就沒在繼續想下去。
半晌,他猛然從賬本中擡頭,揉了揉腦袋,他終於知道是哪裏不對勁了!
不論是主僕,還是姐弟,這孤男寡女同住一室,好像說出去都不太好吧。
他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被這驚世駭俗的景象嚇到。
算了算了,可能是我太守舊古板了。
他們開心就好。
……
而被他想歪的這邊,颸音玉冠珠兩人剛到靜室。
這處在紫薇垣最北端,又離主殿最遠,屋舍也小,從前是做存放雜物的,是以不太搶手。
當時颸音卻覺得此處人煙稀少,僻靜清幽,適合清心養性,便每年續費,作爲她的下榻之所。
屋子就一間,其坐北朝南,四面星河環繞,早晨能看雲海朝霞,夜間則能觀星光璀璨。
屋前無庭無院,前方有塊空地,種了一棵高大的銀杏,滿樹金黃,落下的銀杏葉子鋪滿了空地。
此時日已西斜,日落的餘暉隱匿在薄薄的雲層之中,暈染出濃烈的粉紫煙霞色,襯得天幕格外爛漫。
屋內陳設簡陋,一張牀榻,一套桌椅,一個衣櫃,一個六足蓮花頭的面盤架,皆爲紫檀木製。
玉冠珠不知從何處弄了盤水,沾溼了臉帕遞給颸音。
颸音接過一邊擦臉,一邊好奇問道:“你從哪弄來的水”
他頭一回來天界,應是對各處都不熟,卻能做到這般周到。
他化出乾坤壺放在桌上,笑着回答:“方纔來的路上,看到條溪流,水清無雜質,想來是天河之水,就悄悄引了些裝在壺裏。”
“確實是天河之水,阿玉真是聰明。”颸音擦完臉,又擦了擦手,哈哈一笑,“乾坤壺還能這麼用哈哈。”她發自內心的覺得他聰慧。
他一笑,“因地制宜。”
待她洗漱完,他又打了盤水,勤勤懇懇地挨個擦拭屋中用具。
颸音習慣了他這般勤勞愛乾淨,她在裏邊反而讓他不好除塵清掃,於是出門,負手站在屋外,看雲霞明滅。
屋內打掃完畢,玉冠珠又給自己稍作洗漱一番,做完這些纔出來。
他站到她左側,爲她擋住了夜間清涼的風。
此時夜色降臨,有值夜星君在天幕布星,星光漸起。
颸音指着閃爍的星雨,聲色歡愉,驚呼道:“阿玉,快看流星。”
他隨着她的手指看過去,衆多星子懸於夜幕,近在咫尺,一顆一顆從眼前劃過,轉瞬即逝。
“快許願。”玉冠珠連忙跟她說,而後他闔眼握拳,對着紛紛流星許下心願。
他幼時聽師姐們說,對着流星可以許願。
他有願望,他想許願讓她多來看他。
於是每天夜裏盯着天空,等待流星雨,可總是等不到;他便去找書籍,自學觀星之術。
而後果真能推測出每一場流星雨的時間,師兄師姐們知道後,都來找他觀測,他們各自陪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起看流星。
而他自始至終只是許願,一開始是:希望她能常來看他。
直到他五百歲回霖源那次,見到她受情傷醉酒的情景,他願望就變成了:希望她快樂。
希望她快樂。
颸音聞言,本想笑他稚言,星子不過是北極中天的星君們佈下,用來照亮人間的夜,何來的許願就能靈。
但見他神情肅穆,仿若正在進行一場莊重神聖的儀式,她不禁被這份赤城打動,於是也學着他的樣子,閉目抱拳,心中默唸:星光呀星光,願他平安。
星落如雨,墜於銀河,許願的人睜開眼,相互注視對方,不約而同的開口:
“許了什麼願”
“許的什麼願”
無聲的默契,相似的言語,惹得他們相視一笑。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如出一轍的話。
颸音笑嘆:“無需禮讓,你先說好了。”
“願你快樂。”他說。
一字一句,清晰可聞,叮咚叮咚,如星子敲落她的心河,燃起萬千火花。
“好巧哦,”她抿着笑,擡頭望着漫天星光,不知爲何,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我許的是,願你平安。”
“好巧啊,這大概就是心有靈犀。”玉冠珠始終望着她,星輝之下,她的臉暈上一層紅暈,羽睫輕顫,紅脣帶笑。
星輝閃閃,銀杏葉飄落,兩襲白衣並肩而立,共同仰望星空。
看完星星迴到屋內,他闔上門窗,從櫃子裏取出枕頭被褥鋪好牀,拍了拍牀,喊她去睡。
她見到牀上擺着兩個枕頭,心中突突直跳,雖說從前他幼時確實和她同睡過一張牀,但現在他長大了,再和她同牀共枕委實不太妥當。
再說了,她本來就打算今晚抄道經,把牀讓給他。
她正欲開口,見他又一氣呵成將桌椅挪至門邊,在地上鋪了一張薄毯,從牀上抱了一隻枕頭在懷裏。
“我要睡了,阿姐你也早點休息吧。”他抱着枕頭放在地面薄毯上,躺下就闔眼。
颸音蹲下,看着他濃密的眼睫,戳了戳他的臉,“地上太涼,去牀上睡。”
他睜眼,坐起來驚訝地看着她,而後滿臉壞笑,“這可是你說的哦。”
隨後起身抱着枕頭,翻身上牀,躺進裏側,空出半邊,對着她道:“我躺好了。”
“嗯,睡吧。”
颸音笑了笑,轉身取了筆墨紙硯,在桌前坐下,她將桌上燈盞中的靈珠一轉,對着牀的那面,霎時黯淡,只餘她這面亮着微弱光芒,便開始抄經。
闔眼欲睡的玉冠珠感到室內一暗,但久不見她躺上來休息,便睜開眼,只見桌上一點微光,她正端坐在桌前,神情專注地執筆抄經。
她的身影隱匿在朦朧的燈輝中,身後青絲柔順的垂在腰際,溫柔而聖潔。
他輕輕起身坐在牀沿,看着她,不敢出言驚擾這一幕。
於是他便換了個姿勢,在牀榻上盤腿打坐,如此陪了她一夜。
翌日清晨,一絲朝輝從窗戶灑入,照到颸音的紙上,她才注意到已然天亮。
她擱下筆,熄了燈珠,錘了錘肩頸,一扭頭就看到牀上打坐的玉冠珠。
她收拾好桌面,起身輕輕走過去,他便睜開了眼,衝着她一笑,“早呀,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