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門栓怕不是鏽了，發出牙疼一樣的聲音。他這個院子簡簡單單，或者說家徒四壁，一眼就望到底。門窗倒是新糊的，不過擋不住那溼冷溼冷的潮氣。
我進去了，只見牀帳低垂，屋裏連個碳盆子都沒有，跟個冰窟似的。再一瞧，又是一碗白粥，表層已經凝結了，不用摸都知道透心涼。
掩好門，我把牀帳撩起一角掛在銅鉤上。牀上的人倒是沒被驚動，只皺緊眉頭闔着眼，可瘦骨嶙峋的看着實在駭人。
“俞三俠，三俠是準備飲風食露，羽化成仙麼？”我坐在牀前，問他。只見他睫毛輕顫，而後雙眼慢慢睜開，眼神從迷濛到清明，寫滿了不可思議。
俞岱巖再想不到會聽到她的聲音，嬌軟清脆，帶着兩分笑意。他好怕又是一場空歡喜，可鼻尖縈繞的淡淡的清香又引着他睜開眼睛。還真的是敏君，她整個人罩在大紅色的兜帽下，只露出精緻的下顎和兩頰梨渦。他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只是剋制不住渾身顫抖。
“你可有按時吃藥按摩？怎麼如此消瘦？該不會你這麼久只有白粥給你吊口氣吧？！”我按上脈搏，他不過僵硬了一瞬便放鬆下來，也不說話，只是看着我。
我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玉石，迎着光，舉給他看：“其實，有些事真真要看運氣。你看，這玉石裏裹着的正是最重要的一味主藥——玉髓。我翻遍了整個崑崙，倒還真的找到了。天時地利人和，如今佔全了。你要好好保養啊，等我煉製好藥，就可以着手重塑筋骨了。”
俞岱巖只看着她紅脣翕闔，周圍漸漸染上了暖暖的甜香，他看見了她一雙素手舉起一塊玉石，只那玉石不及她素手瑩潤。再聽她絮絮叨叨不知說了什麼，回過神時屋子裏已經點燃着碳盆，炭火噼噼啪啪地偶爾爆一個火星。食物的香味，衣料的摩挲聲，還有那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樣的低語，讓他胸腔澀意流於眼角、鼻端。那個小姑娘真的回來了啊。
用藥膳細細養着，每三天行鍼一次，配合着每日的按摩，眼見着俞岱巖是一日比一日強健。我已經把要用的都準備好了。
在他鼻端覆上蘸有改良麻沸散的帕子，確定已經沒有痛覺干擾後，我迅速出手一一將他錯亂黏連的韌帶都撕開，而後厚厚塗上白玉生肌膏，拿紗布輕輕纏繞，最後用特製的樹脂支架固定。
“真人，外部的經絡已經重新糾正了，這軟甲可以固定保護，關節處都有縫隙可以打開，閉合。這一個月內最好是不要隨意行動；而後兩個月，除卻入睡，白日也需戴上。有個百十天，筋骨差不多都能長好了。”我忙完了，又交待：“我給三俠用了麻沸散，少說兩個時辰後他纔會有知覺。若有痠疼，還請告知其忍耐。明日我會帶來生骨散與三俠分三次服下，骨骼再生的過程並不愉快，還請真人留心守候，以免抽搐誤動等影響骨骼生長。”
“多謝丁姑娘！我會親自守候。”張三丰只覺得這敏君醫術甚好，本來他是想由他來重塑經絡，哪想到這小姑娘行事如此利落，又有麻沸散，倒省的岱巖受罪了。他笑着親自把人送出門。
我行禮告退：“真人客氣了，還請留步。”
張松溪好奇的打量着三哥四肢上的軟甲，見師父轉還，忙開口引人來看：“師父，這丁姑娘好巧的心思。這軟甲竟是貼合三哥四肢量身打造的。輕薄卻堅固，你看，上面還有細細密密的小孔，便是天熱也不怕憋悶了。”
張三丰笑了笑，並沒說話。實是他也不知該如何回報這份恩情。他聽滅絕抱怨過，說是敏君整日在外尋藥，從雪山到大漠，從高山到深海，歷經生死。那口氣炫耀居多，可更多的也是告誡——敏君如此優秀，俞岱巖卻是配不上的。再看丁姑娘，雖救治認真卻也客氣疏離，怕是要聽從她師父的安排了。唉。
俞岱巖終於見到了所謂的生骨散，一個細長的白玉瓶，蓋子剛打開，就有一股清涼之氣衝入鼻腔，帶來暖流。那雙纖纖素手託着一顆小小的綠色丸藥，遞了上來。
“爲了方便服用，我特意搓成丸藥，這麼多天材地寶不過也就得了三顆。這第一顆是固本培元；三日後服用第二顆復骨強筋；十日後服用最後一顆，開筋拓骨。”
俞岱巖毫不遲疑呑下，丹藥入口即化爲一股澎湃暖流，衝擊四肢百骸，從裏到外改善着這殘破的肢體，伴隨而來的是萬蟻噬身的酸楚和癢痛，那滋味無法用言語形容，只想讓人翻滾，不停地抓撓。他勉強壓制住，咬牙堅持。
我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嗯，他只能保證不昏過去，甚至沒辦法運轉內力煉化，怪不得滅絕說他資質一般。幸虧我把藥力分散了，不然他肯定會活活爆體而亡。也不知他能恢復幾分，只可惜了我的藥啊。
果然他第二次服用後全身抽搐，要靠他的師兄弟出手壓制。最後一次更是昏了過去，要張真人以內力養護。
“真人，敏君慚愧。俞三俠怕是隻能勉力恢復以前的七八分，而且，他骨骼會較以前更脆弱，只怕於武藝上會有所影響。”我提前給張三丰打預防針。
張三丰並不以爲意。“岱巖能從新恢復行走已是僥天之倖。我武當欠了丁姑娘及峨眉一份大人情。以後，但有驅使，莫敢不從。”
“真人嚴重了，我可擔不起。說實話，成與不成我也沒有把握。還要多謝真人信我。”我這跟實驗差不多了，玩脫了我也沒轍。
“丁姑娘，盡人事聽天命，但求無愧於心。”
哦哦。
我拆了繃帶和支架。一邊行鍼，一邊詢問：“三俠感覺如何？”
“尚好，有勞。”俞岱巖也是心中忐忑。
“三俠不必焦急。如今筋骨堪堪長好，還需要養護。三俠權當自己如嬰童，三翻六坐九爬，重新學習便是。而且，請恕我直言，三俠筋骨雖修復，但仍有隱患，即三俠筋骨要較常人更脆弱，日常習武行動一定要小心，今後切忌重力摔打。”我收針，烤艾，發出醫囑。
“三哥！”殷梨亭和莫聲谷圍繞着，看見俞岱巖竟然能自己擡起胳膊，不由得喜極而泣。
“嗯，恢復不錯。不過不要操之過急。”我收了收東西，活動一下僵直的脖頸，手臂。可以收工了。
“丁師妹，大恩不言謝！以後……”莫聲谷激動的語無倫次，只是他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要謝的。不過，這是我和張真人的約定，不負所托而已。”我擺擺手，笑話。真當我做慈善呢。張三丰許我武當所產隨意取用。
“敏君……”俞岱巖的喜悅還沒表達出來，就見那個姑娘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哎呀，終於可以回峨眉了。幾位，回見。”而後，就毫不留戀的走了。俞岱巖覺得這喜悅都失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