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茗茶肆。
茶肆中,竺軒雲最喜這臨窗雅座,半開着窗便能暢享徐徐晚風,順道還能欣賞這華燈初上的街市美景。
顧風提壺,爲竺軒雲面前空杯斟滿茶湯,湯色明亮清澈,茶氣冉冉升騰,清鮮中夾着縷縷花果香。
淺酌一口,茶水包裹舌尖,回甘生津。
“好茶!”竺軒雲讚道,“這義陽毛尖果然不賴!”
幾杯入喉,顧風卻愈加急躁,“都這個時辰了,這班木匠怎地還不來?”
顧風口中的木匠班子,因先前爲縣丞駱家修建屋宅受賞,便於城中聲名大揚,延請不斷,因不敢怠慢言家所託,顧風便只能委託關係,幾經轉折好歹攀得了,此時便等着他們前來商議醫館如何修建。
“急甚?他們不得拖拖時間擺擺架子,好擡身份好擡價呀?”竺軒雲笑道:“也罷,你我二人也是許久沒有閒下來好好說說話了……”
“此等良辰不可多得。”竺軒雲也往顧風杯中斟滿茶湯,倒完還含笑望着顧風,一雙眸子清澈發亮。
顧風望着茶湯上淺淺漣漪泛開,也如他心一般,悄悄地,分釐毫絲地漾着。
一抹笑意不由自主泛在脣邊,顧風緩緩端起茶杯,掩飾這禁不住的異樣。
還說不到幾句話,竺軒雲忽眉頭一緊,注目着下面長街,瞧了片刻竟扔下茶杯走了。
見狀,顧風也趕忙跟上。
“言公子!”長街上,竺軒雲大聲喚道。
前頭的白衣男子回了頭,他身着純白小花瑞錦長衣,手持貝雕摺扇,那把摺扇通體瑩白,就算在月色燈火下仍是明晃晃的。
只見言白輕輕點頭,微微笑着。
這身素衣好在抵了些笑容的明媚,只因這面容實在是晃眼迷魂的利器。
“可巧碰到了言公子……”竺軒雲邊走邊道,視線略晃了一下,又道:“言公子這是要去雲香樓嗎?”
鳳茗茶肆往前再走不過五六間鋪子便是雲香樓了,據先前對言白的淺析,此時他除了去雲香樓,便是沒有其它可能了。
言白搖了搖扇,道:“正是,兩位兄臺可要一同前去?”
竺軒雲笑道:“罷了罷了,今夜我與顧風尚有要事在身,我不過是恰巧見到了言公子,又想起我於這街上尋了塊地,離雲香樓不過十來間鋪子,想來修建醫館是最適宜的了,便特來告知一聲。”
“那是極好。”言白道:“先前說了讓竺公子自行抉擇,以後這等小事竺公子不問我也罷。”
“言公子如此信賴竺某,竺某定將竭力……只是這修建醫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零零總總也是花費不少,單說這塊地皮,便花了不下三千兩……”竺軒雲笑得開懷,齒如含貝,“竺某真是低估了此中折算!”
“便給你補齊了這三千兩吧。”
竺軒雲笑眯眯地接過銀票,正欲走人。忽一男子停至三人面前,昂首伸眉,鼻孔撩天,像極了攔路討要過路錢的混子。
“這般巧與言兄在此相遇?”
“馮兄,幸會。”
原來二人且是相識。
男子比言白矮了半個頭,身形還算勻稱。方面大耳,大鼻薄脣,單面容來說是平平無奇,但他身上衣飾倒是華貴,衣裳料子用的便是寸絲寸金的彩紋蜀錦。
言白身上雖則也是名貴料子,但素色暗紋且算低調,方面男子不然,單是滿幅的花卉團紋,都是極盡招搖。
馮氏?難道是城中的銷鹽世家馮氏一族?
竺軒雲心中正暗暗猜想,方面男子轉眼注意到他們二人,“這兩位是?”
“竺軒雲。”
“顧風。”
二人作揖。
男子沉吟,並不想自報姓名。
見他如此驕矜,竺軒雲更加肯定他便是鹽商馮東越的獨子馮至揚。
耳聞馮氏家族世代販鹽,而鹽商由官府直接管制,繳納鉅額鹽課銀後便可世襲運銷食鹽的特權,馮氏家族因此囤積了大量錢財,富甲一方。
現今馮氏主家馮東越僅有一子馮志揚,自小便是極盡嬌寵,以致現今窮奢極侈,一副浪蕩公子模樣。
前兩年更是因糾葛聚衆打死一人,犯了殺事卻連牢獄也不曾呆過一日,就被馮家利用財權暗暗擺平。如今城中馮志揚聲名已是狼藉,人人皆知。
“言公子可是要去雲香樓?”馮志揚笑問。
他笑起來便連薄脣也見不着了,只露出了歪歪扭扭的牙齒,雖不齊整但也算白淨。
言白搖着扇,道:“正是。”
馮志揚又問:“可是要去尋蘭姑娘?”
言白搖了搖扇,又道:“正是。”
馮志揚這次更是笑得眼睫眯成一條縫,“太不湊巧了,蘭姑娘今夜可被我包圓了!”
他笑得得意,言白也笑着“哦”了一聲,似是一點也不意外。
“言公子可是太不地道了!足足佔了蘭姑娘半月有餘,不過今夜言公子晚了一步,可被我捷足先登了!”
“無妨,我倒不一定要尋蘭姑娘,喫喫酒也是可以的。”
說着說着,兩人便並肩朝着雲香樓方向走去。
竺軒雲打了個長長哈欠,反正這幾日是被人無視慣了,再來一個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