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寒驚 >第二十九章 親情
    半夢半醒間,背後半掩的藤紋房門忽地開了,顧風失了倚靠,一下子便驚醒了過來。

    可就算是半伏在地上,顧風也是半晌都使不上勁,渾身痠軟發麻,就像這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見狀,剛開門出來的竺軒雲連忙扶起半天起不來的顧風,細心爲他拍去身上塵土。

    顧風眼眸半睜,才發現此刻已是白晝,坐着睡了一晚,難怪身子這般痠麻。

    “在這裏等多久了?”竺軒雲聲音有些嘶啞,聽着像是晨起的低沉聲嗓,可顧風知道他根本一夜未眠,甚至不確定他有沒有挪動過那個姿勢。

    顧風看着竺軒雲血絲滿布的眼眸還微微發着腫,便感覺心口像被人揪住了一般。

    “不久,就坐了一會而已。”顧風笑着說,好像這樣便能讓面前的人也輕鬆起來,“公子回去補補眠吧,本就身子虛弱,還坐了一晚上。”

    話罷,竺軒雲忽擡眸望着他,久久凝視,通紅的眸子又深了些。

    直到竺軒雲緩緩低頭避開視線,顧風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公子昨晚昏了又醒,萬一再暈倒了就不好了”顧風輕聲道,試圖減輕竺軒雲此刻濃烈的情緒。

    竺軒雲還是低着頭,可就算他再怎麼掩飾,顧風還是能看到他濃濃的眼睫下,有隱隱的閃爍。

    “有時候我在想,你比子念更像是我的胞弟”竺軒雲是笑着說出來的,尾音顫動。

    “我不想做你弟弟”

    一語未了,竺軒雲陡然把住顧風的小臂,指尖用勁卻不讓人生疼,片刻後又輕輕拍了拍,吸口氣道:“陪我去個地方吧。”

    夜闌人靜,目之所及皆被夜幕籠罩。

    安察堂的硃色大門在夜色下已是分辨不清顏色,本來緊閉的大門此時正悠悠自內打開。

    門前不遠,一輛馬車靜立於夜色中,除了偶爾的蹄聲,便聽不到有其他雜聲。

    藉着馬車邊的一抹燈籠燭火,竺子念行至階下,待走近了些,車簾才被挽起。

    竺軒雲的腦袋探了出來,正靜靜望着他。

    顧風將燈籠掛至車沿,退到遠處靜靜候着。

    竺子念半坐馬車前室,受到擠壓的轎子發出“吱吱”的細響。

    隔着車簾,一裏一外,兄弟倆就這麼靜默着。

    轎簾裏傳出只有在這般靜的夜才聽得清的微微吸氣聲,“你在安察堂住着可還習慣?”

    竺子念目無定處,只道:“習慣,與家中無異。”

    “你的屋子每天都有拾掇,你回去也是乾淨的”

    話中之意已很顯然,竺子念卻沒有迴應。

    幽靜的夜剛有點生氣,又隨着兩人的無言靜得更沉,如一灘黑不見底的死水,再怎麼撩動翻攪,待漣漪散去,也是了無生機。

    “你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竺軒雲一字一句說得很慢,這樣才能將禁不住的微微顫動壓下,“怎麼也不回來上柱香”

    “兄長忘了嗎?我一直都不去上香。”

    竺子念不僅說的話薄情冷漠,人更似一把殘酷的冷刀,總是能找到竺軒雲最柔軟的心口,毫不留情地反覆穿刺……

    “就算知道她是怎麼走的,你還是”

    竺軒雲忽而頓住,復又說道:“你還是這麼恨她嗎?恨她把你拋下”

    “在她帶着你離開家,卻拋下我的那一天,我便沒有母親了。”竺子念淡淡說着,就算在說着絕望的話,他面上還是不起一絲波瀾。

    自父母雙雙逝世之後,他們兄弟倆時隔三年才得以重逢,那時竺軒雲十二歲,竺子念九歲。

    而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竺子念至今閉口不談。

    竺子念恨母親,這是一種深深的怨恨,紮根於他已經封存起來的內心深處,就算十幾年

    過去了,那股恨意還在攀沿,根系越扎越深,待竺軒雲察覺到這種恨意之時,它已如浮萍到了面上,根枝曼長,迴天無力……

    “那你知道,她總是在家裏唸叨着你,有多少次偷偷去看你,就在後院那堵磚牆邊,我與你總是去那裏玩耍,你應該記得的!”竺軒雲語氣有些急,“她沒有那麼狠心,她跟我說過以後要照顧好你,我還一直記着!”

    竺子念眼中的母親是無情的冰石,竺軒雲眼中的母親則是和暖的豔陽,暖到即便在灰暗的時日裏,母親的柔情卻如遇風飛揚的遊火蟲,於夢中襲來的暗色狂潮中,總是反覆給予光亮。

    竺軒雲確實不能理解竺子念印象中的母親竟是鐵石心腸的模樣。

    但竺軒雲又能理解竺子念,若失了那份無形的希望,自己可能早已墮落深淵一次又一次,而他這個曾經擁有過的人,確實沒資格談什麼放下……

    “子念,回去上柱香吧母親肯定很想看看你”因帶了濃厚的鼻音,竺軒雲說得很艱難。

    車簾外還是死一般的沉靜。

    忽車子輕了,失了擠壓還是發出“吱吱”的細聲,卻在竺軒雲心裏像擲下了震天巨響,直接震碎竺軒雲壓抑的破裂思緒。

    “子念!”竺軒雲掀簾而出,說話已是抑制不住的顫抖,“兄長這樣求你也不行嗎?!”

    聲聲乞求卻如輕柔細絲,怎麼也拖不住竺子念決絕的腳步。

    竺軒雲此刻才知道,原來心沉到極致,便是這般感受……

    顧風走來拿過燈籠,燭光漫溢,將光影自內向外暈染開來。

    簾子後哽咽的聲音幾不可聞,連疾風掠過的枝葉細響都能將之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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