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南懷街上已然叫賣聲四起,竺軒雲手捧一樟木長盒,單手抓着繮繩,騎馬越過飄香的炊煙,緩緩前行。
馬騎徐徐前進,忽一輛雕花馬車並肩行了上來,清晨大街還是有些擁堵,竺軒雲隨即掐了馬繩準備給那輛馬車讓行。
忽綢緞轎簾被掀開,探出了言白的笑臉,“竺兄,這麼快便將劍拿到手了?”
竺軒雲牽引繮繩貼了過去,“本要不了這麼快,今日能拿到全是額外加了點銀子罷。”
言白輕笑兩聲,明亮的笑眼在晨光下看着格外動人。
“可巧一早便見到竺兄,聽聞鳳茗茶肆進了新茶,竺兄可要同去喫茶?”
“不去了,我還有要緊事。”
“一大早便只有喫茶最是要緊的!”不容竺軒雲拒絕,言白提聲道:“竺兄,你上我車,你的馬我會叫人給你拉回天延堂的。”
雖然言白近來多番拉近乎,但竺軒雲顯然並不想成爲他口中的“摯友”。
就像往常一樣,竺軒雲準備找個藉口推脫了,只見他將繮繩緊了緊,馬騎便落在了馬車後,再假裝沒聽着什麼話,便也糊弄着過去了。
卻沒想到前面的馬車竟也悠悠地停了下來,言白利落地下了馬車,朝着落在後頭的竺軒雲而去。
見此人這般難纏,竺軒雲又在腦中搜索回絕的藉口。
言白幾步上前,將手搭在馬脖上,道:“我好幾次約了竺兄,竺兄卻總是藉口不來,難道竺兄真是不想與我交好?”
畢竟是姓言的,表面的客氣還是要做足的,竺軒雲提笑道:“能與言公子交好是多大的幸事,我又怎會做這般不識擡舉之事”
言白笑道:“既然如此,今日這喫茶你是避不掉的!”
說罷他竟半拖半拉將竺軒雲拽下馬去,竺軒雲動作匆促,下馬之時還差點跌了一跤。
竺軒雲被半推半拉着進了馬車,車中座椅通鋪錦緞,華貴牡丹繡於緞面,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傳來。
竺軒雲面上寫滿了不情願,言白卻心情大好,一路上絮絮不休。
許是人羣擁堵,馬車一路走走停停,這時轎外傳來馳夫的聲音,“二位公子,前頭堵得厲害,且要再等些時候!”
言白掀簾探望,“今兒怎如此古怪,可有半個城子的人堵在這了?”
竺軒雲也掀開一角簾,侵入的涼風多少帶走了轎中的沉悶,他感到呼吸通暢了些。
見後邊還不斷有人匯入,言白隨口問住個老漢,“這位大伯,前面可是發生何事?爲何這麼多人堵着?”
那老漢道:“恁們還沒聽說呢!前天夜裏,巡城的哨兵擎住了幾個叛亂的土寇,也不知審出了些什麼,今朝便行了刑!”
“這行刑不都在城西牌樓處,怎這裏來了這麼多人?”
“行不行刑沒要緊,緊要的便是要讓那些個謀反的人都記住嘍!反叛是沒有好下場的!”老漢說完擺擺手,滿臉惋惜,“慘咯慘咯”
外頭隱隱傳來馳夫的聲音,似在與人交談,忽外頭一陣大呼驚起。
言白推開觀望一陣便下了車,半晌才探頭進來道:“竺兄,你便好生呆在車裏,待人散了方動身。”
竺軒雲疑問:“外頭在看什麼?”
言白眼神有些遲疑,“竺兄怕是沒見過這般場面,還是在車裏呆着吧。”
見衆人這般驚奇,又見言白如此閃爍其詞,竺軒雲更是好奇,起身便也下了車。
鳳茗茶肆臨近街尾,而這兒離街尾也不過幾間鋪子,所以街尾高大的牌樓於此觀望是一目瞭然。
只見牌樓下黑壓壓一片人頭,大家紛紛昂首張望。
順着衆人視線而去,牌樓橫樑
懸着幾根麻繩,而麻繩下赫然吊着幾個血淋淋的人頭!
那幾個人頭或閉眼或張眼,張眼的那雙眼珠子就半凸在眼眶中,就像是要擠出來般。
或閉口或張口的,張口的便嘴裏長長耷拉着半個舌頭,像足了肉鋪掛着的斷氣羊頭!
人頭時不時滴落幾點血水,惹得下面張望之人紛紛避躲。
這般滲人場景竺軒雲哪裏見過,只見他雙目圓瞪,怔怔望着那幾個人頭,就像被攝了魂般一刻不動彈。
被言白喚了一聲,竺軒雲這才感到肚中一股洶潮翻涌,捂着嘴巴差點乾嘔。
言白忙將竺軒雲帶回馬車,見他面色煞白,便拍拍他的脊背幫着順氣。
竺軒雲一回想那幾個人頭,便又一陣乾嘔起來,冷汗直下。
“怪我,我應該阻着竺兄下車的”言白將他輕攬懷中,掏出一方素帕替他拭汗。
竺軒雲捂着嘴巴努力遏制那股翻騰,卻也覺着倒在他懷中實在奇怪,正欲出手推拒,忽一股濃香竄鼻而入,比方纔上轎嗅到的香味濃上千百倍。
香氣涌入體內涼意十足,整個身子就像浮於空蕩湖面上,失了重量那般輕鬆自在,方纔那股噁心之意也消失殆盡。
竺軒雲眼皮漸重,半夢半醒間,只覺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緊了緊,一股涼意隨即覆上他的耳廓,熱流涌了進去。
耳邊似有人在輕輕呢喃,聲音如同深谷中迴盪的細響,拉着竺軒雲往更黑的深壑墜去。
這時山谷又悠悠傳來人聲,不再呢喃,卻也似疊了無數聲障的低音。
“梁溫”
聲聲迴盪
“梁溫”
“嘎——”
竺軒雲猛然驚醒,眼前言白正扒着車沿探進頭來,笑道:“到茶肆了,竺兄可好些了?”
車簾外仍是雜沓人聲,竺軒雲只覺方纔似短暫眯睡了一會,好像做了夢卻怎麼也想不起內容來。
竺軒雲掀開開車簾下馬,不敢再看牌樓下那懸着的幾個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