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暗彷彿有了顏色，伴着眼睫顫動，顧風緩緩地睜開眼。
眼前除了璀璨的光線，還有牀榻旁立着的一道身影。
昏黃的光暈在他身後投下，轉眼又在他臉上熠熠生輝，如果時間可以停留，顧風覺着自己很是願意看這張臉一輩子……
見顧風醒了卻在呆呆地望着自己，竺軒雲忍不住道：“還不起牀嗎？”
隨即轉身在桌旁坐下，“快點起來洗漱吧，我還買了包子和糕點，看看你喜歡喫什麼。”
望着盆架上早已備好的熱水，顧風不禁笑道：“以往都是我伺候的你，如今卻換過來了。”
竺軒雲不以爲然，“現在你我之間哪還有誰伺候誰的，但凡你把我當做主子，也不至於像如今這般待我吧？”
聽着他埋怨的話語，顧風含笑搖了搖頭，很快便起來盥漱。
而後至桌旁對坐，顧風拿起一個還有些燙手的包子，“你突然待我這般好，我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竺軒雲不滿地撅着嘴，“說的我以前待你多不好一般……”
顧風一口便咬掉半個包子，“不是不好，只是沒這般刻意地待我好。”
竺軒雲被說得心虛，也只埋頭喫糕點。
顧風嚥下口中食物，又道：“你這幾日總是起個大早去買我喜歡喫的包子，卻只口不提你爲何助我逃脫……”
顧風轉頭凝望竺軒雲，“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竺軒雲被問得一怔，“……哪有什麼爲什麼，我總不能眼睜睜瞧着你們打起來吧？那日的情形之下若是真的動手，就怕真的要出人命了……”
“都這麼多年了，難道我還不瞭解你嗎？”顧風苦笑了一聲，“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真，真的可以問嗎？”
隨即顧風擡眼久久凝望他，就算不發一言，竺軒雲都能感知到他此刻的僝僽。
竺軒雲收回目光，不滿道：“行行行，我不問了還不行嗎……”
話語剛落，外頭忽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敲鑼聲，他們暫住的客棧靠近大街，隨着鑼聲將近，似乎人聲也跟着鼎沸起來。
竺軒雲先上前打開窗戶察看，只見大街旁已經聚滿了人衆，中間留出的道路正緩緩行過一輛羈押罪犯的刑車。
再定睛一看，只見刑車裏蜷縮着的是一個瘦弱的姑娘，一雙圓圓的眼珠正惶恐地望着不斷議論紛紛的人羣，她不僅衣服髒亂，連發絲都似稻草般在頭頂亂成一團。
到底犯了什麼大罪需要這般拉着一個小姑娘當衆遊街？
竺軒雲正疑惑之時，轉眼看見隊伍爲首騎馬的張毅更是一驚，“安察堂？怎麼會？”
這時，顧風也上前望了一眼大街上的場景，面色卻很是淡然，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場景的發生……
竺軒雲還在詫異，“遊街這事少有發生，就算真的發生了，又怎麼會輪到安察堂去做這事？”
沒有得到迴應的竺軒雲轉頭去看顧風，卻在他淡漠的臉上讀到了不詳的氣息……
竺軒雲不禁反問：“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早就知道，而是早就料到。”顧風擡眼凝望着竺軒雲，“如我先前所說，風雲將起……”
待刑車在城中繞了一圈回到安察堂，已是傍晚時分。
趙蓉早早就候在門口，此番大陣仗引起了城中人的熱議，各種說法層出不窮，她自然也是竭力反對過此番做法，可就算是趙蓉，就連爲何抓這女孩遊街的理由都不知道，一日之間，似乎安察堂變得異乎尋常……
看着刑車緩緩行近，那女孩還是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只有身體偶爾發出微微的顫動。
趙蓉不由得眉頭一蹙，這女孩與自己年紀相仿，到底是什麼罪名會連自己這般仁慈的父親都下此狠手……
見那女孩拖着重重的腳鐐手鐐，被幾個生面孔的人粗魯地押下了車，趙蓉忍不住上前制止，“你們就不能讓她自己走嗎！”
“此人是重犯，我們必須寸步不離！”
“重犯？”趙蓉忍不住斥道：“那你們倒是說說，她到底犯了什麼重罪！”
見他們不迴應，趙蓉又怒道：“還有！你們是安察堂的捕快嗎？憑什麼在安察堂自由出入！”
“我們是趙大人指派來的！”
“那堂裏的捕快呢？他們都去哪了！”
見他們爭執起來，張毅只能上前制止，“別吵了！趕緊把這人押進去，不要出了亂子！”
一肚子悶火的趙蓉轉對張毅道：“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爲什麼要抓這女孩遊街？爲什麼安察堂原先的捕快都不見了？還有我哥呢？竺子念呢？他們都去哪了？”
“口口聲聲說爲我好，可如今這番情形，我怎麼可能置身事外？”趙蓉咬咬牙，而後道：“旁的我可以不管，但是我哥在哪裏？我要去找他，我要跟他呆在一起！”
一想起趙承玉，張毅忍不住渾身打起了冷顫，卻被他死死抑制，“……他在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擔心。”
“安全？”
趙蓉全然沒想過自己的阿哥會有危險，若不是張毅說出這個詞……
“什麼意思？”趙蓉腦中一片混亂，“什麼叫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現在出問題了嗎？我們現在是不安全的？真的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蓉兒！”張毅厲聲制止她的猜測，“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老老實實地呆在安察堂，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直到這件事完全了結。”
“可惜我不是你！”趙蓉狠狠道：“我告訴你張毅！我什麼都可以不管，但若是我阿哥受到任何傷害，我絕不會放過你！”
趙蓉方轉身，卻被張毅拉住手腕！
回頭便見他一臉低沉，“……你和阿玉都是我很珍惜的人，如果真有危難發生，我絕對會擋在你們前頭……”
難得愁苦之色出現在張毅的臉上，“你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傷害你們……”
此番表態卻讓趙蓉更是不解，只在心裏又加重了異樣的感覺……
趁着夜色，竺軒雲艱難地翻過一堵高大圍牆，但因上面附着了大片的青苔，以至於落地之時還結實地摔了一跤。
“痛死了……”
竺軒雲捂着腰方纔起身，聲響卻引來了偶然經過的幾個侍女。
“誰在那？”“有人！有小偷！”“來人呀！”
“噓噓噓！我，我不是小偷！”
竺軒雲正擺着手解釋，本來自己也只是想安安靜靜地混進來，哪知卻偏偏引來了大片燭光。
待看清面容，拿棍前來抓小偷的幾個小廝頓時怔住，“這，這不是竺公子嗎？”
“咦！真是竺公子呢！”
“太好了！公子這幾日還在苦苦尋着您呢！”
許是有人前去通傳，待竺軒雲身上的痛勁剛緩過來，言白便踏着急步而來。
瞧見言白那張明顯憔悴許多的面容，竺軒雲正生出心疼之意，嘴上還未來得及寒暄兩句，卻被言白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擁入懷中！
“你，你……”竺軒雲推着不遺餘力緊緊擁着自己的言白，低聲道：“快放手，有人在看呢……”
待言白緩過勁，轉頭對着不知視線該往哪放的下人們道：“你們都下去吧。”
待衆人散去，言白卻更加肆無忌憚地擁回他，將頭深深埋在他的頸窩，“……你這幾天都去哪了？我都找不着你……”
聽着他沙啞的聲線，竺軒雲知道他這幾天定是很不好過，加之他父親還被人刺殺……
竺軒雲撫上他的背脊，安慰道：“我沒事，這幾天我都很安全。”
言白緩緩擡起頭，“顧風把你帶到哪裏去了？”
竺軒雲低頭笑了一聲，道：“你可能不信，但這幾日我和他都住在城裏的高悅客棧。”
“高悅客棧？那個城裏最大的客棧？”言白露出惱怒的表情，“可惡！我哪裏都去找了，就偏偏沒去那裏！”
竺軒雲道：“正是覺得你們不會懷疑那般熱鬧的地方，最危險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
“這該死的姓顧的！”言白咒罵了一句，忽又轉問道：“那你怎麼會到這？你是逃出來的？”
“其實也說不上逃。”竺軒雲淡然道：“其實顧風並沒有囚禁我，我也是自由身。”
“那你怎麼不回來？你知道這幾日我有多擔心你嗎？”
“我知道……”竺軒雲撓着頭道：“又加上你父親逝世……我也是擔心你，這纔打算悄悄來看下你。”
“什麼？”言白微一緊眉，“所以你是打算看完我之後還回去嗎？”
“我……”
正滿腦子想着託詞的竺軒雲忽而又覺得，自己如今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顧風肯定知道些什麼，我想讓他開口。”
言白不悅道：“軟的硬的都使過了，他想說的話早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