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揚清絲毫不知道他昏倒之後會場混亂成了什麼樣子。

    軍區第一醫院大概也是第一次聚集了這麼多帝國高幹。

    “醫生,他情況怎麼樣了?”常州一把抓住了從急診室裏出來的醫生,焦急詢問。

    醫生看了看他,長嘆一口氣∶“季上將現在情況很不好,他曾經遭受過數十次電擊,還在身體功能完全正常的情況下被注射了過量的肌松藥,這些都對他的身體機能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身體虧損厲害可以後期調養,但是現在他的內臟、大腦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損傷,這些我們無法補救。尤其是神經系統和心臟機能,這次之所以會在會場昏倒,也是因爲一些突發的心臟問題……我看了他之前的病歷,這段時間他的身體狀況應該一直在惡化,否則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常州如遭重擊,喃喃∶“他從來……從來沒跟我說過……”

    醫生頗爲惋惜地看着他∶“您也不用太過自責,季上將最開始受傷太嚴重了,這都是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只能說,他能安然無恙看到停戰的今天,都是神明眷顧。”

    乃至於巧合到,他簡直就像是爲了看到停戰的曙光,才強撐到現在的。

    夙願得償,便可後顧無憂。

    然後呢?他自己呢?

    常州瞬間眼睛就紅了∶“他還有多少時間?”

    醫生沉默了一下,輕聲道∶“不會太久了。”

    走廊裏登時安靜了下來。

    【積分折算完成,宿主可在該世界滯留時間爲∶12小時】

    季揚清緩緩睜開眼,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色。

    他垂下眼,撐着身體坐起來。

    身上的軍禮服已經被換下去,病號服空空蕩蕩,顯得人都消瘦了些。

    病房的門被推開,跟隨救護車一起來到醫院的人一一走進來跟他打了聲招呼。這些人臉上或多或少都帶着遮掩不住的遺憾,季揚清看着他們,臉上神色無比平靜。

    病人需要休息,他們不再多打攪,很快就紛紛告別離開。

    只是誰也想不到這就是最後一面。

    等人都散乾淨了,門後面才露出一撮蔫了吧唧的小卷毛。

    季揚清眼裏露出一絲笑意∶“過來。”

    alpha眼眶通紅,一看就是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哭去了。

    他進門也不說話,半跪到牀邊,頭擱在季揚清膝上,賭氣似的把臉轉向一旁,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只是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眼裏全是茫然。

    季揚清撫着他的頭髮。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病房裏寂靜無聲。

    系統∶【結果出來了,局裏要撤你的職稱,還要扣你的工資……具體還有什麼懲罰,等你回去了再議。】

    季揚清對這些都不怎麼在意∶“所以我能把常州帶走嗎?”

    系統∶【……】

    系統心說我可去你的吧。

    系統∶【帶帶帶,走走走,都被罰成這樣了還能把人留這?你快着帶你的小情人遠走高飛吧!】

    如果系統有人形,現在白眼翻得估計快要到頭頂了。

    季揚清也不以爲忤。

    直到現在他慌亂的心臟才終於又安定了下來。

    他垂着眼撫摸着常州的耳垂,心裏暗潮洶涌。

    是你先來招惹我的,那就算是生死都不能把我們隔開,沒有反悔的機會,你要永遠陪在我身邊。

    男人俯身在alpha耳尖上落下一個吻。

    耳垂突然一痛,常州下意識擡手摸了摸,上面被釘上了一枚耳釘,形狀、大小都分外熟悉。

    他茫然地擡起頭,果然看見季揚清左耳垂上已是空空如也。

    “……怎麼了這是?”

    男人俯首看着他,距離他極近,淺色的瞳孔裏帶着他看不懂的東西。

    對於alpha的詢問,男人避而不談,轉而輕而又輕地在他耳側呢喃。

    “你要來找我,一定要來找我。”

    常州嘴脣顫抖,明明聽不明白伴侶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的心尖卻戰慄起來,一股直衝大腦的衝動促使他不假思索應下了這句話。

    “好。”

    彷彿只要他不迴應,就會從此失去他此生最重要的東西。

    “我來找你。”

    特殊病房會有儀器實時監控病人的身體數據,後半夜的時候,季揚清的各項指標突然掉的厲害。

    他堅定地拒絕了所有治療措施,強撐着坐在牀頭。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一刻來了,來得竟然這樣快。

    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窗簾大敞着,露出外面深黑的天色。

    季揚清難得有一回依偎在他肩頭,半垂着眼瞼。

    “真可惜……常州,我還挺喜歡你的。”

    常州不敢看他的臉,生怕讓對方看出他的崩潰,卻又捨不得不看他。

    季揚清靠着他,身體輕的簡直不像話。他累得很,幾乎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alpha盯着窗外發呆。

    傳到耳邊的聲音太輕,輕到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再見,常州。”

    身側的力道消失,常州緊繃着嘴角,在他的脣角留下一個溼漉漉的吻。

    “再見,我的愛人。”

    天邊飄起魚肚白,帝國的太陽緩緩升起,可是他的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了。

    ……

    星際元年。

    聯盟帝國停戰,皇帝退位,帝國百廢待興,四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

    男人沒有開車,自己搭乘了計程車到了首都星的一處墓園。

    烈日晴空下,一塊塊整齊的墓碑都染上了溫度。

    前兩日剛下了雨,花崗岩的石碑潔淨如新。

    程駒彎下腰把手裏的花束放在墓碑下,嘴裏還在嘮叨∶“估計你也不大樂意看見花,但是碑前沒點鮮豔的東西瞧着又怪冷清的,所以你就忍忍吧。”

    墓碑上的照片裏,軍服筆挺的季上將眉眼如舊,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程駒收拾了一下石碑前面的落葉,拍了拍手,起身把另一束花放在了旁邊的墓碑下。

    他盯着那塊墓碑看了很長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感嘆一句世事無常。

    那上面是一張年輕又意氣風發的臉,英武的軍帽都壓不下他微卷的頭髮。

    【帝國少將常州,於星際元年在軍區第一總醫院病逝】

    石碑正面是外人對他大篇的溢美之詞,背面只有一句,是他自己寫的。

    【icametofollowmylover】

    我來追隨我的愛人。

    在星際作戰中,強行連續遷越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可不是說說而已,以前人類剛剛進入星際時代時,死於高強度作戰併發症的戰士不在少數。

    現在倒是少了,往前數幾十年,也就常少將這麼一個鶴立雞羣的獨苗。

    他不僅連續遷越,他還來兩次。

    雖然次數多,不過併發症及時得到治療也不是不可以多活幾年,但他從一開始就拒絕了醫院的治療,就這麼硬生生拖了兩年。

    程駒心想,如果當初不是因爲季揚清傷情嚴重,常州大概也不會拒絕進行治療的。

    他不是不要以後,而是不想要一個沒有季揚清的以後。

    他僅剩的餘生裏,只有一抹光。

    所以他以後人生的每一步都有季揚清的影子,哪怕生死。

    他用自己的方式遵守了自己的諾言。

    我會來找你。

    生時同衾,死亦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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