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曲青禾醒來,看到病牀邊緊張地看着她的曲汐,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還在人間,手無力擡起來去撫摸女兒的臉只能隔着氧氣面罩扯起笑意。

    即便鼻尖酸澀到無以復加,甚至於牙根處都已經開始發酸,眼眸不知不覺模糊,可曲汐還是笑着說:“小周說已經找了治療的辦法,您一定會沒事的。”

    “等您好起來,咱們一塊去滑雪,北海道,聖莫里茨這些地方都行,我滑雪超厲害的,冠軍水準呢!”曲汐比劃着手舞足蹈。

    這孩子生就一副大心臟,危急關頭還能保持冷靜,還如此樂觀開朗。

    真好呀!

    這一生的苦痛在這一刻都值得,即便回到當初,在前途和這個孩子之間,她還是會選擇後者。

    曲青禾微微笑着,忽地伸出手捏了捏曲汐的手。

    見她沒反應,又捏了下。

    曲汐看着握住自己的那隻手,抿了抿脣,再一咬牙,發出了人類最初學會的音節:“媽……”這一張口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她嚐到了鹹味,壓抑着喉腔中的哽咽又喊了聲:“媽媽……”

    隨即她低下臉去,將額頭枕在自己母親的手上,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權佑站在病房門口看到這幕,心臟被只大手攫取着,帶出生生的痛意,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來,他的嗓子像是堵了層溼棉花,內心五味陳雜。

    這二十年來,他其實什麼也沒有,除了那些虛名之外,所剩無幾。

    曲汐沒有停留多久,出了病房正巧碰到權佑。

    現在見面反而比以前更尷尬,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此刻就是啞巴的鵪鶉,甚至恨不得躲在容琛的身後。

    容琛察覺她內心的侷促不安,替她打圓場說:“汐汐受到驚嚇過度,情緒還是不太穩定。”

    權佑眼底的心疼更甚,他說:“林大廚最近都有空,讓他過去做幾頓飯,螃蟹最近正新鮮。”

    正說着,周洛然朝着這邊趕了過來。

    他瘦了起碼十多斤,臉頰凹陷,看到曲汐的時候眼神還是一亮,他這幾天也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只覺得世事難料,但可能有些緣分就是命中註定的。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打算爲容琛診療,也不會認識他們,可能自己母親也不會知道這就是自己失去多年的女兒。

    周洛然大致說了確定的診療方案,基因治療的過程極爲複雜,將外源正常基因導入靶體細胞內染色體特定基因座位,用健康的基因確切地替換異常的基因,使其發揮治療作用,基因片段來源是曲汐的Frigg基因,但是如何導入,又如何防止突變,還需要進一步討論。

    華國甚至於世界上能有此等水平的專業寥寥無幾。

    周洛然和曲汐都是神經外科主刀醫生,對基因治療只屬於初步入門的階段。

    不過他已經在醫學網站求助,公開徵集相關專家,確保萬無一失。

    周洛然雖然平時在其他事情上可能有些遲鈍,但在醫學領域那是絕對的嚴謹專業和一絲不苟值得信任。

    曲汐瞅見周洛然身後還站着位文質彬彬佩戴眼鏡的中年男士,長得也蠻帥的,有種書卷氣,她問周洛然:“這位是……主治醫生麼?”

    周洛然:“哦,這是我爸!”

    周爸笑,一開口,中文生澀:“泥萌壕!窩是……”

    哎呀,忘詞兒了。

    他尷尬一笑,隨即切換了英語介紹自己,說他叫Mason·Chou!

    曲汐:“……”

    周洛然的爸爸?

    她好像有印象,周洛然養父也是大學教授,M國科學院院士,華裔,祖父那一代移民過去的,到他這一代已經是精英了,但中文說得不太流利。清姐在M國是結過婚,那個年代未婚不能領養孩子!

    這樣的話?

    曲汐大腦有一瞬間的短路,她竟然在這個時候扭過頭去看自己親爹的臉。

    果然,權佑將臉微微別過去,表情複雜。

    救命!

    溜吧溜吧,這複雜又混亂的關係怎麼梳理也是她的知識盲區。

    大人的事情讓大人們去解決,小孩就不要管那麼多。

    回去的車上,曲汐重重嘆了口氣。

    容琛安慰道:“現在不知道怎麼解決的問題,交給時間吧!”

    時間會幫你解決一切。

    曲汐點點頭,忽然吸了吸鼻子,湊近他又聞了一遍:“你身上怎麼有煙味?”

    容琛淡定道:“權佑閣下在我旁邊抽菸來着!”

    哦,原來如此!

    ——

    晚上曲汐在書房閱讀英文雜誌,容琛在樓下健身,他洗完澡出來接到了個陌生的電話。

    眉頭一皺,容琛接聽。

    “小狐狸還好嗎?”

    對方問。

    “她很好,不用你關心!”

    容琛聲音冰冷且透着不耐煩。

    那邊低笑了聲,說:“你該謝謝我出手,也該謝謝我沒去告密!不然,小狐狸就要去海底!”

    容琛在Enki身邊佈置了人,他早就知道。

    只是……

    就像是小狐狸對他說的——

    別逼我了,我不想後悔自己救過你!

    盛夏的南美,他身中槍傷,恰好遇到了在戰地醫院的她,她很年輕,身量嬌小,可她卻如此鎮定,透出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沉着冷靜,那雙眼眸太美了,是他母親口中形容的東方美人,他忍不住想要去窺探她的容貌,只不過小狐狸太謹慎了直接用刀抵上了他的喉嚨。

    他記住了她。

    Ranger想留她,即便是容琛的人,他也無所謂,那天他想要是容琛不來,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留下她,只是……

    小狐狸自己開車衝下海里。

    就像是一開始她爲了逃跑寧願去觸碰鈴蘭的汁液。

    她有着與容貌不符合的果敢和堅毅。

    世上女人千千萬,漂亮的女人很多,但也都如同過眼雲煙,他甚至不會記得這些人的名字,只有小狐狸——她這樣有性格的女人才會讓他念念不忘。

    只是,渴望自由的鳥兒如果折斷它的翅膀將它困於籠中,它會很快死去。

    嬌豔漂亮的玫瑰被養在室內也會立刻枯萎。

    他還是希望小狐狸能夠好好活着的。

    Ranger挑眉:“不該謝謝嗎?”

    容琛懶得同他計較,現在曲汐已經回到自己身邊,這個男人不過是手下敗將罷了,女人和地盤都是自己的,他拿什麼比。

    不過容琛還是道謝了,同時威脅要是他敢踏入華國一步,一定會斬斷他的手腳扔到太平洋餵魚。

    掛斷電話,他磨了磨後槽牙,冷笑:“小狐狸?”

    小狐狸此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認真閱讀了今日的英文新聞,又刷了套試題,現在對自己信心滿滿。

    書房門被推開,容琛端了杯牛奶進來,他單手撐在桌上看她喝完,問:“寫完了嗎?”

    曲汐點點頭,朝他伸手。

    雖然這裏距離臥室只有幾步路,但是有人抱的話何樂而不爲?

    容琛將她抱起來,拂開桌面的書籍,讓她坐下,雙手撐在桌沿俯身盯着她看。

    曲汐睜大了眼睛,露出迷茫。

    “小狐狸!”他突然勾脣道。

    這是什麼新的愛的稱呼嗎?

    她更迷茫了。

    容琛勾着她的下巴,拇指輕輕摩挲着,動作親暱,他說:“Ranger救了你,剛和我邀功。”他垂眸湊近了些,呼吸全噴她臉上:“他還惦記着你呢!”曲汐頭皮都開始發麻。

    “我救過他一次,現在扯平……”

    睡裙的裙襬被堆高,她慌張握住他的手腕,怕再次被這手摺磨到失態。

    “你懷疑我?”

    “我當然相信你!不過小狐狸……”

    即便被曲汐握住了手腕,他的手還是沿着尾椎朝下,貼着她耳朵問:“你尾巴在哪呢?”

    小狐狸真可憐就算有九條命都不夠他折騰的。

    最後的書桌全是水滑得曲汐都坐不住,所幸她的書沒有遭殃,不然她一定要揍死容琛。

    ——

    權佑回去之後,獨自在書房坐着。

    祕書長想來提醒他該休息,被他叫住。

    權佑問:“汐汐是不是準備留學?”

    祕書長回答:“是的,十月底語言考試。”

    “啊,這麼快,去哪所學校啊,要不要寫推薦信什麼的?”權佑殷切地問。

    這點上他人脈還是很廣的,只要他開口,全世界的學校那是隨便她挑。

    祕書長:“何教授已經幫忙寫好了推薦信,只要大小姐語言成績過關就可以去心儀的院校!”

    聰明人已經開始換稱呼了。

    權佑:“……”

    他又想起一件事兒問:“她那醫療證怎麼樣了?衛生部長你給他打個電話,現在打就說我有事找他!”

    祕書長在內心微微嘆氣,再道:“大小姐六月份參加了系統考試確認通過,證書預計十一月份發放!”

    “這麼厲害啊!”權佑發自內心稱讚。

    “她遺傳了您與何教授優秀的基因,絕對出色!”祕書長吹彩虹屁,一下子把三個人都誇到。

    權佑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好像沒啥用了,他繼續問:“你說,她這二十歲的姑娘,喜歡什麼呢?”

    說到這權佑醍醐灌頂,激動得拍起了手:“她不是要考試?送幾套模擬試卷給她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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