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當時春風最相惜 >第二十五章(2)
    蘇三爺並不避諱有外人在場,直接就讓鍾洛打開了匣子。

    裏頭是幾件顏色各一的綢料。那些料子織工細膩精緻,色澤光亮柔和。福臻對此再熟悉不過,只消一眼便知其質地極其上乘。而且這些衣料的花色她從不曾在市面上見過,想來應該是新品。

    蘇三爺又同領事夫人說了些什麼,繼而給福臻使了個眼色,便和鍾洛離開了。之後福臻被一個女僕帶到一間更衣室裏候着……

    接下去該怎麼辦?

    福臻有些坐立難安。旁的她都有法子應對,唯獨這見鬼的洋文……大概蘇三爺將她引薦進來的時候是沒想到這一茬吧。怪自己事先沒和他說清楚。這下可好,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她縱有千百種討好主顧的技巧,今日只怕也只能雞同鴨講了。可是這層關係好不容易纔攀上,叫她如何甘心因此錯失……

    她這裏絞盡腦汁意圖險境求生,待之後見着領事夫人才曉得自己是白擔心了一場。

    領事夫人會說國語。雖然語調極是生硬彆扭須得仔細辨別方能明白她的意思。但,也足以叫福臻大大地鬆了口氣。接下去的事福臻熟門熟路,自是應對有加。唯有在領事夫人提了一嘴“聽說你是城內手藝最好的裁縫”時,福臻被驚嚇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着。

    不用多想也猜得到這話是聽誰說的。術業有專攻,各人有所長,即便是當年給唐夫人做過旗袍的鄭先生,也從未給自己冠上“最好的裁縫”這個稱號,這位公子爺你一個門外漢一張口就給她吹了個快頂破天的牛皮,還是在這樣的場合。福臻覺得自己此時就好似陷入了魚目混珠的亂局中,要無時不刻地憂心識珠人哪天來個此真乃假的指控。

    原本明明是可以坦坦蕩蕩的,而今卻因此莫名地滿腹心虛,還不能解釋,你說氣人不氣人!

    這樣的情緒一直困擾着福臻,直到她從領事館出來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鐘洛。

    沒有想到蘇三爺會在外頭等她,實因對方完全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由不得她不多想。對方是何許人?憑什麼幾次三番地幫她?憑什麼紆尊降貴地在這兒等她?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麼目的,她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福臻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心中雜亂無章且又蠢蠢欲動的感覺。此時她的理智與衝動譁然並進。一面不停地告誡自己暗算無常死不知,小心駛得萬年船,一面想像着那些衣料在自己手中成形穿到領事夫人身上的樣子熱血沸騰。

    終究還是捨不得的,若叫她就此放棄,是真的真的萬分捨不得。

    心中一旦有了偏頗,所有相關的顧忌疑慮便都自發自覺地退避三尺。

    那就這樣吧!既來之則安之,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福臻在極短時間內給了自己強烈的暗示後作了選擇。

    坐進車子裏,許是她的神情太過凜然,引得蘇三爺微擰着眉頭打量了她好幾眼。

    “怎麼了這是?沒談成麼?”

    福臻定了定神,強笑道:“沒事兒,都談好了。”見蘇三爺似是不大相信的樣子,只得又添了一句:“就是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蘇三爺眉眼舒緩,笑了起來。“他們也是人,並沒有三頭六臂。”

    “卻能推波助瀾。”福臻不無感慨地接了一句。

    “孺子可教!”蘇三爺笑,“不過能不能叫他們另眼相看,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嗯。”

    蘇三爺嘖了一聲,“看你好像不大高興,怎麼,後悔了?”

    “不不,”福臻忙道:“我很歡喜,就是怕做得不夠好,不能讓他們滿意。”

    “你若指裁製的技藝,你是內行心裏應當有數。但想要成事的話,還須講究投其所好籠絡人心,要知道幾乎沒有人不愛喫這一套的。”蘇三爺擡手掃了掃衣襬上看不見的灰塵,似笑非笑地道:“畢竟像我這樣好性子的主顧並不多。”

    福臻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這件事確確實實是又承了對方一個很大的人情,她不能不有所表示。

    “多謝!”福臻說完又覺得這句謝緊接着對方的話有些辭不達意,便繼續解釋道:“今日之事多虧了您,不論最後成不成事,我都感激不盡!”

    “又想空口說白話麼?”蘇三爺略傾身過來,挑眉直視她,“總得先叫我看到你的誠意是不是?”

    “您且說!”福臻心裏警鈴異動,又急急補上兩句:“但凡是我能力所及的,但凡是我做得到的。”

    “你這是在堵我的話麼?”蘇三爺嗤笑一聲,又坐了回去,“算了,先欠着吧,你別忘了就好。”

    聽了這句話,福臻如釋重負。卻也清楚此事必然還有後續,只是眼下她暫且只想先縮進殼裏掩飾住內心的不安。

    她無法預料對方將來會要她做什麼事,但此時卻不能在他跟前一驚一乍的,自亂了陣腳。

    索性就走一步算一步,相信真到了必要的時候總有道理可以講總有法子可以解決。且把眼下的要緊事先做好了再說。

    主意雖定,餘下的路程,福臻的內心仍似滾油煎,生怕身旁這位公子爺一時興起來個出而反爾爲難人。故此她問了個原本沒打算探究的問題來引開注意力。

    “您,是不是同領事夫人說了什麼?”

    蘇三爺微眯縫起眼睛,“做什麼,對我們的談話感興趣?”

    “哦您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福臻有些尷尬,與這人說話太心累,早知就不提了。但話題既已開了頭,也不好不說個明白。“我……在裁縫業中,我並不是最好的。”

    “哦?你不是麼?”

    “我有自知之明。”

    “你還真能拆臺啊!這不過是一種說法,能代表什麼?”

    “至少……名不符實。”

    蘇三爺下意識咬了咬後牙,覺得自己的好脾氣快被這人消磨殆盡了。“你這意思是怪我多管閒事嗎?”

    “不是!”福臻心累的嘆了口氣。“其他人就不說了,只鄭先生的名號就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了。”

    “所以呢?”蘇三爺不以爲然地側首看她,“因爲他的名號比你響,你就做不好了麼?”

    福臻想了想,坦言道:“那倒也不是!”

    “這不就得了!”蘇三爺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又嫌棄的表情。“非得把一件簡單的事折騰來折騰去,怎麼也沒累死你啊?”

    好吧!確實是累人!對這位爺抓重點的能力,福臻是一點兒也不想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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