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閒時村裏人家一天都是兩頓飯,早上喫的飯到現在早已消化殆盡,晚上這頓飯如果不喫,就得一直餓到第二天早上,而且還喫不飽。好在陸寧安穿越一年早已適應,不適應也沒辦法,就是這種環境,所以他也沒嫌棄,像往日一般呼呼地把泡飯往嘴裏送,無視掉一旁大伯母曹氏嫌棄的目光。
風捲殘雲般衆人喫完了飯,陸寧安的孃親趙氏和往日一樣收拾了碗筷去廚房洗涮。平日裏陸寧安都要去幫母親燒水的,只是今天瞧見大伯和大伯母臉色有異,氣氛也詭異的很,便沒有隨孃親一起走,靜悄悄的縮在桌邊。
俗話說的好‘孩子靜悄悄,一定在鬧妖’,當然他大伯和大伯母已經不是孩子了,可根據陸寧安對兩人的瞭解,每次家裏鬧得雞犬不寧的時候,都是他們在沒事找事,雞蛋裏挑骨頭,被挑的雞蛋當然就是他陸寧安的父母了。所以,身爲他家的一份子,就算年齡小,陸寧安也堅持要留下來。
“當家的。”曹氏捅了捅他男人陸大福,又使了個眼色。
陸大伯看了看自兒個爹孃,見他們二人都面無表情也不看他,嚥了咽口水,面色變換卻還是將話說了出來。
“老二啊,聽說你這次回來還帶了工錢啊,這是不是該上交了呀。”或許是也覺得不好意思,陸大伯說完還嘿嘿笑了笑,又看了看父母,向他們尋找支持。
其餘人包括陸寧安都是疑惑,這次徭役居然還有工錢?陸大伯聽誰說的,他們怎麼不知道。這可真是出乎了衆人意料,要知道,就陸寧安了解的歷史來說,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徭役給錢的。
不待衆人反應,陸大伯繼續道:“要不是劉掌櫃那邊聽一個過路的客商閒談,我們還都矇在鼓裏呢,老二你回來也不說一聲。”話裏話外還帶着埋怨的意味,在怪老二不早點把銀子交出來。
原來,朝廷此次徵發男丁去服徭役與以往不同。希平郡位於大順朝南方,雨水頗多,尤其是七八月份的秋收季節。早上還是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轉眼間就可能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瓢潑大雨,頃刻間就能將這天地覆蓋。
這一點,陸寧安心裏慼慼,去年秋收,所有人都求神拜佛希望有個好天氣,可沒想到老天爺壓根就沒聽到他們的禱告和祈求,正好在他們秋收的那天來了個狂風暴雨,就連當時才五歲的陸寧安也被迫加入了搶收的隊伍中去,還好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沒讓村人一年的辛苦都白白浪費掉。
此次希平郡郡守乃是太子東宮屬臣調任,據說是康平十年的狀元郎,年輕俊秀風度翩翩更兼之聰明備智穎悟絕倫,七歲童聲,十歲秀才,十六歲便中了狀元。並且此人鄉試、會試、殿試皆是頭名連中三元。本已入了翰林院,卻又因講學極好,又與太子年紀相仿,皇帝便將此人任命爲太子東宮屬官。
或許是太過年輕,一入東宮便如石沉大海沉寂了下去。整整十年,再然後便是一紙聖旨調任,被貶謫成了這希平郡郡守,從朝廷中心到了邊外之地。可這位大人並沒有心灰意冷,一到任,便對着希平郡進行多番勘察,根據希平郡的地勢情況興修堤壩、疏浚河道,因着對農工商一視同仁的態度,很是得了希平郡衆多商戶人家的認可和尊敬,而陸寧安父親服徭役得來的三兩銀子也就是那些商戶募捐而來,一月一兩,整整三個月,三兩銀子。
可就是這三兩銀子便輕而易舉的讓陸大伯和大伯母紅了眼,全然忘了當時是他們死活都不要去服徭役的,這可是陸父的辛苦賣命錢。
陸寧安怒了,簡直想罵髒話,咬了咬牙沒說出來。是了,家裏是爺爺奶奶當家,每次父母掙回來的銀錢都是要交給爺爺奶奶的。頓時,陸寧安心裏一片悲涼。因爲他明白,以自家老爹的愚孝,不用大伯提醒也會把錢叫入公中讓奶奶收藏的,可沒想到陸父接下來的話讓陸寧安驚喜交加。
只見陸父將銀子從懷中拿出輕輕地放在桌子上,明晃晃的三個小石子一般大小的銀子就這樣被放在衆人面前。這三兩銀子可不少了,就陸寧安他們家十畝水田,二十畝旱田,一年的出息交了雜七雜八的賦稅後,再減去喫喝拉撒、延醫問藥,一年也才能攢個六兩不到,就這還是整個村裏數得上數的溫飽人家,村裏其他人家就更不用說了。這可是半年的出息呢,怎麼不叫人眼紅。
“什麼?”
頓時幾聲驚呼,大伯母不敢置信的用手帕捂住了嘴,差點沒一口氣上不來,立馬反駁道:“不行,家裏哪有閒錢供他讀書?”說着還不屑的瞥了陸寧安一眼。
陸大伯也臉色大變連忙接到:“就是啊,過幾天甯浩就要娶媳婦兒了,這辦事的錢我還差的多了,他小孩子家家的種地還不夠養活?”
“就是呀二弟,不是我這當大嫂的說你,就這一個小屁孩兒讀什麼書啊!”陸大伯母嗤笑,在她看來,這家裏的錢雖然在陸爺爺奶奶中收藏着,可早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是她兒子的了,現在老二這麼一說,分明就是要拿她的錢,挖她的肉,這讓她怎麼忍得下去。
“這錢給了甯浩娶媳婦兒,等新媳婦兒進門也好孝敬你這當二叔的幾分。”陸大伯接着道。
陸寧安差點被氣笑。孝敬我爹?就你們家這幅態度,說的這話委實難以讓人相信。
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陸大伯當着陸爺爺的面做主的事,陸父是從來沒有過反駁的。可今日,陸父彷彿看清楚了一般,堅定地望着陸爺爺一字一句地說:“爹,我一定要讓小安去讀書的。”
不顧陸爺爺黑乎乎面無表情的臉色和陸奶奶楊氏的欲言又止陸父接着道:“當初送甯浩去讀書的時候,爹您說過的要一碗水端平,以後也送我兒子去念書。”
說着陸父看了看一直不說話的大兒子陸寧平道:“可是寧平到了讀書年齡的時候你們又說家裏沒錢,晚幾年去念也沒事,家裏還供着甯浩,家裏的錢供不了兩個孩子,好,我同意了。”
“後來呢?”陸父眼眶泛紅,“甯浩讀不進去書,用着家裏錢去鎮上尋摸活計。我想着,寧平終於可以讀書了吧,可你們又說寧平已經長大了,就算讀了書也不成氣候,白花了那銀子。”
陸父閉了閉眼越想越是覺得憤懣,喉嚨一陣哽咽。
“我這麼賣力的幹活兒是爲了什麼,就是不想讓我兒子像我一樣在地裏埋沒一輩子,沒出息一輩子。”
陸爺爺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你決定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雖然陸爺爺平時心偏給了大兒子,可小兒子也是親生的呀。這些年來爲了大兒子一家,他確實壓迫着小兒子老老實實的幹活兒,心裏不能說是沒有幾分愧疚的,可也僅僅是幾分,更多的是不滿。對小兒子敢頂撞自己,挑釁自己威嚴的不滿。
“是。”陸父義正言辭語氣裏滿是堅定。
“不行!”陸大伯一拍桌子堅決反對,對着自己父親說道:“爹,你別忘了過幾日甯浩就要娶媳婦兒了,劉掌櫃的可說了,只要婚事成了以後就帶着甯浩,讓甯浩接他的班了。劉掌櫃就一個女兒,這以後鎮上的房子、人脈就可都是甯浩的了,您老人家以後可就跟着享福了。”
“是啊!爹!娘!等甯浩成了掌櫃的,以後咱們就是城裏人了,跟泥腿子可不一樣了。”眼見陸爺爺有被老二感動的傾向,陸伯母立刻緊隨其後說道。
眼睛一轉,陸伯母立刻又哭嚷道:“要是這事兒成不了,甯浩這些年功夫不白費了,還白白得罪了劉掌櫃,別到時候被趕回來可怎麼辦啊。”
威脅,□□裸的威脅。眼見有着讀書的機會,陸寧安當仁不讓的要抓住,陸父已經用身軀爲自己開出了一條路,即使前方是如何的困難重重、艱難險阻,爲着不再過着貧寒的窮苦日子,陸寧安一定會抓住這條機會。
見陸爺爺似有被自己陸伯母說動,陸父趕忙攔着陸大伯,“大哥,這些年做弟弟的沒對不出你的地方吧?你就這麼對我,見不得我一點好?”陸父怒目而視。
“我怎麼見不得你好了?”陸大伯反問,好似被說中了心事。
眼看二人越吵越離譜,陸奶奶楊氏連忙擺手制止二人爭吵,開口說道:“當家的,你看呢。”
眼看着二兒子委屈的不得了,楊氏心裏也是難受。
這時候,陸伯母曹氏似乎想起了什麼,撞了撞一旁的陸大伯,悄聲說道:“房子。”
對啊,差點忘了,陸大伯猛然一驚,光顧着這三兩銀子,房子的事給忘了,可怎麼開口呢。陸大伯想了想,對了,分家!
“分家!”
隨着陸大伯的話音,廚房裏傳出碗碟碎裂的噼裏啪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