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56、白雪紅梅仗羅傘
    某年某年的某一天,太子偕同太子妃上御史大夫年少清的府上,喝了三盞茶,坐了半個時辰,結果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經那次以後,徐歸宜覺得傅嵐宸這個人,做太子不怎麼樣,做兒子也不怎麼樣,做夫君更不行了,但是做哥哥還是不錯的。

    憑他當朝太子之尊,在年少清的鐵板臉之下,還能坐穩半個時辰,徐歸宜覺得很不容易了。

    兩天後,她跟徐周燕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都覺得,太子殿下坐的那半個時辰,簡直耗盡了他此生爲數不多的耐心和定力。二姐,你不知道那年紀輕輕的御史大夫,真是油鹽不進,太子跟他講話已經非常溫聲細語了,他都不假辭色一下。”

    徐周燕彈了彈她那件孔雀紋雲錦錦袍,冷哼了一聲:“我怎麼不知道呢,他那個人,我年少的時候就看清了。罷了,你們以後也別再提這件事了。”

    徐歸宜放下茶杯,開始細細碎碎的湊到徐周燕的跟前:“二姐,你跟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聽說大伯父很是中意他,怎麼會同意你們退了親?”

    徐周燕聞言一頓,繼而低眉斂目,搖搖頭,聲音清冽又緩慢:“當年,父親對自己選中的女婿,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中意。說什麼才情好,相貌好,品性佳,爲人又極重孝道,將來定非池中之物。我當時聽了父親的話,去詩會上見過他幾面。一開始相處,覺得他人雖然出身貧寒,但的確有幾分傲骨,不同於那些庸庸碌碌之人。”

    “那二姐爲何舍了這段情緣呢?”徐歸宜又不懂了。

    “那年冬天,我聽說他母親生了病,他在家照顧母親,好幾日都沒去太學。我得了消息,本想前去探望一番。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真正的是第一次見到什麼是家徒四壁。他給我倒了一杯清水,我一邊喝水,一邊聽着他母親的咳嗽聲。水喝到一半,我拿出早先準備好的五十兩交給他,說讓他給他母親請個好郎中。你猜他怎麼着?”徐周燕冷笑道。

    徐歸宜猜測:“他不要嗎?”越窮的人,越傲骨嶙峋。

    “對,他母親都病成那樣了。他竟然還不要我的銀兩,我當時真的.....我簡直想狠狠的罵他一頓。文人骨氣算什麼啊,比自己母親的命還重要嗎?”徐周燕現在說來還是十分生氣,可見當年有多麼氣憤。

    徐歸宜追問道:“那後來呢?”不可能真的沒給吧。

    徐周燕眉毛氣的打結:“後來我氣極了,直接將錢袋子扔在他們家臺階上,就匆匆離去了。”

    “這就是你要退親的原因嗎?”徐歸宜開始理解自家二姐的選擇了。

    “呵,人家可傲氣的很,在我還沒有跟父親說的時候。人家自己找上門來,給我遞了一張欠條,還說,他不願意與未來親家有什麼銀錢瓜葛,會跟父親說清楚,婚約之事,就此作罷。傲氣什麼呀,我還巴不得呢,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傲氣,我是真的一萬個也瞧不上。”莫說徐周燕瞧不上,徐歸宜也覺得離譜。

    徐歸宜無語冷呵:“書生氣節,果然不同於常人。”

    徐周燕憤憤不平道:“於是我跟他說,不用他費心,我自會跟父親去說。但是我父親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大罵了我一頓,說我雙目渾濁不識真珠。我真的是氣死了好嗎?就他那樣的,到底有什麼值得父親青眼有加的呀?”

    這句話嘛,倒是得斟酌一番了。

    須臾後,徐歸宜小心翼翼道:“二姐,人家那樣的,如今可是御史大夫了。”

    站在徐達爲人師長的眼光,他選的這個人確實是根骨奇佳的國之棟樑。年僅三十的御史大夫,大翊朝迄今爲止,至此一個。

    徐周燕顯然不認同,怒的杏目圓睜:“那又如何?不還是那副窮酸儒的樣子。”

    徐歸宜不怕死的又說了一嘴:“姐姐,人家那叫清廉公正。”

    徐周燕盯着徐歸宜,大聲質問道:“你給我閉嘴!你姓徐還是年?”說罷就要動手,徐歸宜知她的脾氣,也不躲。

    任她捶了兩下,徐歸宜才小聲答道:“姓徐。”徐歸宜低下頭,避開徐周燕那幾欲喫人的目光。只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擡頭問道:“二姐,那五十兩銀子,他還了嗎?”

    徐周燕橫了她一眼:“我大婚之時,他送來一百兩銀子,說什麼一半做賀禮,一半是我當時借給他的銀子。我本不要他的賀禮,他又說那五十兩算是利息。爲了與他兩清,我就讓丫鬟收下了。”

    徐歸宜聲音漸緩沉:“一百兩銀子,對當時的年大人來說,可不是筆小錢。”一定也是想了很多辦法,攢了很久吧。

    徐周燕只擡了擡下巴:“誰管他呢。”

    曲安瀾出嫁的那一天,光凌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安王和沈煜跟在迎親隊伍後面,親自送到了城外的十里亭。

    北地胭脂,十里長亭,風雪幾重;

    紅顏覆錦,前路榆關,莫失莫忘。

    東宮內苑,黑髮玄氅的太子殿下負手而立,盯着苑角那棵盛開的紅梅,沉吟許久。

    “阿嚏!”一個響亮乾脆的噴嚏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妾身聽聞這紅梅開了,所以想剪幾株來插瓶,不巧遇到殿下在此。”來人笑聲溫婉,正是一身雪狐氅的徐歸宜,手上還撐着一把羅傘,不知是何時過來的。

    傅嵐宸聞言並無不悅,也並未接話,只是將目光收回到雪地上,積雪頗厚。

    徐歸宜走上前將傘遞給傅嵐宸:“勞煩殿下撐一下傘,妾身去剪幾株梅花來。”

    傅嵐宸回頭看了看身後,她確實隻身一人前來,此刻苑內只有他們二人。但他並不接傘,反而往前走了幾步,手法極其利落乾淨的折了幾枝顏色極豔的紅梅。

    梅枝折斷,新雪抖落下來,連帶着梅樹下的傅嵐宸,身上也落了滿肩的淨雪,映襯着他的面容越發冷峻出塵。

    年年雪裏,常插梅花醉。

    “回去吧,雪已經很厚了。”天氣如此寒冷,他的聲音卻帶着一絲暖意。

    他其實遠沒有外界傳聞的那般陰厲乖鷙,甚至不發怒的時候,很願意講道理。

    徐歸宜走上前去,將羅傘往上撐了撐,空出來的右手,搭上傅嵐宸的肩膀,爲他掃去了堆疊的雪花,從胸襟到頸側,從肩膀道眉睫,她的動作輕柔又幹淨,像一個年歲不大的姐姐爲家裏的兄弟姐妹掃雪一般。

    她是伸直了手臂的,與他隔得不算近,徐歸宜自認爲一切動作,都是出自於正常關心,落落大方,並無逾越。

    但是她拂到眉睫的時候,目光稍稍帶過了那人的耳朵,不知怎的,耳根子已經紅了大半。

    “好了,走吧。”徐歸宜心裏偷笑,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

    傅嵐宸一大步跨過來,走到徐歸宜並肩的位置,順帶接過了她手中的羅傘,這讓她心中很是喫驚。

    不過她也樂的將冰冷的雙手都縮進了狐氅中,倒是傅嵐宸,左手撐傘,右手紅梅,絲毫感知不到冷意。

    白雪堆砌的冷泉苑中,風清雪重,一人撐傘,兩人同行。

    女子眉目如畫,一身雪狐綏綏,冰清玉潔絕代風華。

    男子面如冠玉,披玄氅執紅梅,清貴高雅郎豔獨絕。

    回到淳徽殿中,傅嵐宸將羅傘和紅梅交給宮人:“尋幾個上好的白瓷瓶,將這幾枝紅梅插起來。”

    宮人們斂聲屏氣的接過,大氣都不敢出。印象中,這還是傅嵐宸第一次來淳徽殿。吳嬤嬤趕緊張羅着替兩位主子褪下大氅,又上了熱茶,才迎到火爐邊坐下。

    “阿嚏!阿嚏!阿嚏!”徐歸宜是受不得寒的,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她捂住鼻子和嘴巴,難爲情的笑了笑,果然是這些年在江東待久了,沒那麼容易適應光凌的氣候。

    吳嬤嬤已經吩咐青玉和襲月:“快去廚房,端兩碗禦寒湯來,太子妃身子弱,受不得風寒。”

    傅嵐宸看着徐歸宜那瑟瑟發抖的模樣,不緊不慢的伸出手用鐵鉗挑了挑爐中的銀絲碳,爐火旺了許多。

    宮人們呈上來五個質地清華,色澤新潔的白瓷交耳厚底瓶。

    “殿下,白瓷瓶在這裏了,紅梅是您親自來插嗎?”宮人們怕摸不準太子的喜好,故而將白瓷和紅梅都呈到了跟前。

    徐歸宜擡眼望去,五個宮人端着白瓷瓶,五個宮人手上擺着紅梅,一時間,很是眼花繚亂。

    傅嵐宸看了看那廂的白瓷瓶,似乎沒有不滿意的,復又看向徐歸宜。

    徐歸宜忙擺手笑道:“妾身不懂插花,殿下來吧。”

    傅嵐宸放下手中的鐵鉗,很快就將五枝紅梅配好了五個白瓷瓶,每一瓶都十分相得益彰,果然是插花大師教出來的徒弟,徐歸宜心裏誇道。

    只見他擡起手臂,從左往右數了四瓶,平穩道:“將這四瓶,分別送去東璧堂、鍾南苑、西泠軒、永輝樓。”

    徐歸宜瞪大雙眼:“........”有話難言。

    傅嵐宸轉身,瞅了一眼她的震驚表情,懶懶開口:“難道太子妃要將這五瓶紅梅都據爲己有?”

    什麼據爲己有?這本來就全都是我的啊,紅梅是我的,雖然不是我折的,白瓷瓶也是在淳徽殿的私庫房找出來的,怎麼就要一下子送出四瓶了?

    重點是,她的白瓷紅梅,憑什麼就由他來做這個人情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