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種,遼東戰敗,太子發生意外,那麼皇城中還有個文武雙全的齊王,可以做太子替補,朝局保穩。就算太子活着回到光凌,那也是個聲名狼藉的太子,皇帝日後想要更換儲君,會容易的多。
第二種,遼東大勝,太子領了軍功,有了聲望,或許能有一條不同的道路,若是有個能牽制住外戚的儲君,這樣一算,皇帝也不喫虧。
皇帝日思夜想的,不就是各地放出去的軍權太多,怕各地藩王和軍侯與朝廷離心,一旦皇帝千秋之後,新君轄制不住那些老狐狸,導致皇權紊亂,國將不國。
傅嵐宸討厭皇帝,卻也懂他。
當他將心裏的這番話,毫不避諱的說出來的時候,皇帝約摸僵住了片刻,他不敢相信,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太子,竟有如此見地。
皇帝乾笑了幾聲:“朕.....一時不敢相信,朕的太子,已經長大了。”
他真的不知道嗎?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他沒安排武靖侯家的那個小世子同傅嵐宸自幼一起生活,讀書,玩耍......
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因爲裴照錦,不是因爲裴家,太子不會和自己離心這麼狠決,多年來,父不父,子不子,讓臣民們看了多少笑話。
皇帝看了傅嵐宸許久,才轉身重新看向江山堪輿圖:“太子,你也來看看這堪輿圖。”
傅嵐宸上前兩步,直面這副遼闊的疆域,這是高祖皇帝浴血奮戰幾十年,爲了傅家的後輩子孫打下來的江山。
不知道能傳幾代?傅嵐宸心裏嘆道。他自幼熟讀史書,那些王朝興衰的例子,他甚至能倒背如流,所以他更不想當什麼太子和帝王了。
江山堪輿圖的右上角,有一小塊地方被硃筆圈了起來,那是皇帝的憂患之所。
“宸兒,此番你以太子之尊前往遼東,除了給遼東王報子仇之外,五十年前割據給大嶽的三州之地,還望吾兒奮力圖強,或攻或伐,徐徐圖之,以慰祖宗之靈。”皇帝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輕巧,彷彿只是指示傅嵐宸去搶一塊奶酥一般輕巧。
傅嵐宸卻覺得滿腔的無奈,好在此刻德清殿中,只有他們父子二人,無旁人聽到,不然怕是無法保持平靜。
傅嵐宸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可是皇帝卻沒有。
傅嵐宸一向嬌生慣養,對於政務、軍事一概都不怎麼過問的,之前的軍事演練,趙王和齊王都跟隨皇帝去過幾次,傅嵐宸卻一次都沒去過。
太子除了有一股天然的聰明勁兒,其他真是懶得一塌糊塗,這還是皇帝陛下當初的原話。
可如今,面對一個風評和武德都如此薄弱的太子,到底是誰給皇帝陛下的勇氣和信心?
是傅氏皇族馬背上征戰得天下的血統相傳?還是皇后宋氏一族世代出名將的慣例?
傅嵐宸出京的那一天春寒料峭,風中還夾帶這些些雨絲。可是東宮上下誰都沒有敢因爲寒冷而動作慢了一步,反而比往日裏更加勤快謹慎。
自從得了傅嵐宸要隨軍親赴遼東的消息之後,太子妃徐歸宜的臉就沒展過,連帶着東宮中所有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今日更是如此。
永定門外,徐歸宜一襲雪色狐氅,眼看着那一大隊兵馬,在風霧中慢慢行去,漸漸的消失在了雲煙中,呆望着出神。
“……這太子殿下,怎麼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啊……”徐歸宜身後的襲月撅着嘴,很替徐歸宜不值。
徐歸宜微微苦笑並不開口,只是覺得,光凌已經如此寒冷,那遼東要冷到何種地步?
“襲月,我們回去吧。”許久,徐歸宜才輕輕說道。
傅嵐宸出京之後,徐歸宜更加深居簡出,只是日常循例進宮問安,陪皇后說會兒話。
人去了遼東兩個月,除了軍報,卻沒有一封家書傳回東宮。
三月下旬,徐祝寧都嫁到光凌了,婚事辦的風風光光的,徐周燕又請旨回了一趟光凌。
那日,徐祝寧三朝回門。江東路遠,自然是回到承恩公府。她們三姐妹齊聚一堂,說說笑笑的聊了許多事,卻是誰也沒有提起徐祝華。
徐祝寧不敢提,她怕惹徐歸宜不高興。
徐周燕也不提,她怕另外兩個都覺得尷尬。
她們都不提,徐歸宜就自動略過了,她還沒大度到,能完完全全放下心結,大大方方的去關心徐祝華在任家過的好不好,孩子生的乖不乖巧?
見她如此,徐周燕便私底下交待她:“反正祝寧嫁的袁家住在城北,離你的東宮遠得很,你若還是心裏不痛快,就當沒這個人好了。”
徐周燕點了點她的頭:“一年過節的日子就那麼幾天,她上午去,你就下午去嘛,就算運氣不好碰上了,也就半天的功夫,有什麼打緊的。”
徐歸宜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晦澀問道:“二姐,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小心眼了,關於當初的那件事情。”
說實話,徐歸宜對任家那門親事,並沒有什麼留戀,若是換作任何不是徐家的女子,搶了那門親事,做了那些事,徐歸宜根本就不會生氣。
可偏偏就是徐祝華,她嫡親的堂妹,她如何不氣?
俗話說,兔子還不喫窩邊草呢。
徐周燕瞬間怒道:“你覺得你二姐我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嗎?我聽說你當年並沒有爲難祝華,已經很寬厚了。若我被人搶了未婚夫,還是自家妹子搶的,我就算不打殺了她,也要讓她一輩子悽慘度日,絕不會讓她如願嫁人生子。你已經算脾氣很好了,這回祝寧出嫁,你給的添妝可不比我的少。”
徐歸宜微微一怔,幽微道:“我聽小七在信中說,去年秋天任家三少爺娶了正妻,是個商戶女子,性情潑辣的很,想必祝華在任家的日子,也是不好過的。”
徐周燕恨其不爭,罵道:“她在任家的日子不好過,你在東宮的日子就好了嗎?她在任家過的什麼日子,都是自己搶去的,站着過,還是跪着過,都是她自己的事,與你何干?”
徐歸宜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只略作嘆息狀:“二姐,終歸我們都姓徐,我只是感嘆一下,又沒有說要幫她做什麼。”
她心生嘆息,不代表就原諒了徐祝華。
四月初,光凌下了一場春雪,紛紛揚揚,很是討喜,襲月已經慢慢適應光凌的寒意了。
徐歸宜叫上成鶴薇、盧至柔、安若素,四個人湊了一桌,襲月端上剛剛溫好的青梅酒,給每一位都滿了杯。
“今年光凌的春天,冷是冷,但是雪就下了那麼兩場,這怕是最後一場春雪了。”成鶴薇笑着說道。
大家圍爐烤火,盧至柔的小臉被火烤的最紅,她雙手捧着發燙的臉頰,嘟囔道:“若是我們大翊當年定都在南方就好了,南方這個時候肯定已經入春了,怎麼偏偏就定都在光凌。”
成鶴薇表示不同意盧至柔的話,爭辯道:“我覺得光凌蠻好的啊,龍興之地嘛。”
徐歸宜第一次聽到光凌這個名字的時候,也覺得好聽,她甚至問過父親,京師命名光凌的起源。
父親解釋說,光凌從前叫閬州,名字是高祖皇帝親自頒佈旨意修改的。
傅氏開國先祖,有個極爲喜愛的小兒子,初封光凌郡王。
國朝建立之初,衆臣商議了半個月,終於選定閬州爲京師,而閬州,正是那位響噹噹的光凌小郡王打下來的城池,於是高祖皇帝,便以光凌二字命名京師,衆臣皆無異議。
皇室風雲傳錄,那位小殿下雖然沒有繼承大統,但是很快也封了親王爵位,封國爲“陳”,人稱光凌陳王。
“好了,定都這種大事,可不是我們可以隨意置喙的。”徐歸宜話音一落,成鶴薇和盧至柔便乖乖閉嘴了,只喝自己的青梅酒去。
徐歸宜輕笑道:“南方雖然暖和,但是一年難得見到雪,也沒有北地這麼多高山峻嶺。”
盧至柔驚奇道:“南方的冬天也不下雪嗎?”
徐歸宜細聲描述着:“會下雪,不過南方雪不似北方雪,要下也只是一層薄薄的雪,不似光凌,大雪紛飛,簌簌蕭蕭,甚爲可觀。”
她記得有一年冬天,徐承禎在斕州待一個月,南方的細細薄雪,還被嘲笑了一回。
徐承禎譏笑說道,南方的雪根本算不得雪,得看過北方的大雪壓青松之後,才知道何爲瑞雪兆豐年。
那個時候,徐歸宜心裏很是不服氣,覺得這個大哥,真是個令人討厭的人,嘴欠,傲嬌,還端着,一定討不到媳婦。
事實是,徐承禎隔年就娶了沈氏這麼好的媳婦,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一旁的吳嬤嬤聽到徐歸宜的話,不知怎的突然記起了兩年前的春天,大概也是這個時節。
那一日她去永輝樓伺候太子晨起,太子卻一身單衣站在廊外,看着外面銀裝素裹的世界,卻問她,南方的春景如何。
那時的她,只是簡單的覺得,太子殿下或許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南方又入春早罷了。
今日徐歸宜一說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不同之處,吳嬤嬤心中乍然,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偶然?冥冥之中早已有了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