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歸宜清晨醒來的時候,手腳還是冰冷的。襲月伺候她洗漱的時候,自然是察覺到了,於是特意讓廚房準備了滋補活血的藥膳。
襲月去廚房端藥膳的時候,等了一會子火候,聽到院子裏的婆子,在討論最近城裏的新鮮事,便留心聽了一嘴。
原來是後廚的婆子早上出門買菜,聽到外面的百姓紛紛傳言說,白鶴班的一個戲子,前天晚上突然失蹤了,至今都沒有回來,真是件怪事......
於是在徐歸宜乖乖喝完藥膳,襲月將這事說給了她聽。
果然徐歸宜聽完後,焦急問道:“白鶴班不就是戚老闆所在的那家戲班子?天子腳下,何人敢如此放肆?”
不待襲月回話,這時吳嬤嬤恰好進來:“奴婢,參見太子妃。”
徐歸宜快速起身,就要去拉吳嬤嬤的手:“嬤嬤,寧都王府和白鶴班的事情,你可知道了?”吳嬤嬤是個耳目衆多的人,她雖然常年身居內苑,但是對於光凌城中的一草一木都瞭如指掌。
很長一段時間,徐歸宜都懷疑,吳嬤嬤就是皇后放在皇宮外的一個頂好的耳目。
吳嬤嬤輕輕安撫着徐歸宜的心情,嘆惜道:“奴婢已經知道了。寧都王壽誕結束當日,戚老闆就回了白鶴班,人卻是在第二天夜裏失蹤的,至今沒有找到。”
“嬤嬤,你說這件事......會不會......”和寧都王府有關?
吳嬤嬤搖了搖頭,滿是哀婉:“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王府郡主,一個是身如浮萍的小小戲子,雲泥之別。她呀,不該遇到安王殿下。”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徐歸宜拼命的搖頭:“嬤嬤,明明這件事安王更有錯啊,當年的仙樂已經離開了光凌,她是要放手的。”
“可是她如今又回來了,她本不該回來的。”吳嬤嬤有些氣窒,略擡高了音量。
“所以......她就必須死嗎?”這是什麼道理?徐歸宜聲若寒蟬。
吳嬤嬤緊緊握住徐歸宜冰冷的雙手,試着暖和她:“太子妃寬心。戚老闆只是失蹤,不一定就死了,或許還活着,只是被關在了某個地方,又或者.....被送出去了光凌。”總之,不會讓她好過。
“太子妃如果真的想知道,就再等一等,昨夜安王進了宮,午後或許就會有消息出來。”吳嬤嬤輕緩說道。
“安王進宮了?現如今怎麼樣了?”徐歸宜眼神冷惑。
吳嬤嬤垂下眼眸,低聲道:“戚老闆失蹤的第二天,白鶴班的人便求到了安王府。安王去了兩次寧都王府,又親自帶着人去搜尋,都沒有找到。”
“安王昨晚入宮求見陛下,祈請與安王妃和離。陛下不允,罰他在寶華殿跪了一整晚。”
徐歸宜:“.......安王.....”安王.....實乃也是生了一副反骨啊!
徐歸宜突然想起來,那日在寧都王府內的後院中,南宮明塵說安王和太子十分相似,那時徐歸宜並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如今細細想來,他們確實很相似。
朝廷親王,內帷不修,實乃大缺。皇帝陛下聽了南宮貴妃的陳詞之後,十分震怒。
這邊徐歸宜還在和傅嵐宸說起戚相思失蹤的事情,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尋人。韋願突然進來稟報說,安親王被關押到大理寺了。
徐歸宜咋舌不已,爲了貴妃家的侄女,就要作踐自己的親侄子?皇帝總是偏幫外人多一些。
“母后那邊怎麼說?德王和德王妃進宮了嗎?”傅嵐宸語速飛快,只恨自己如今禁足在身,不能立馬進宮。
韋願快速回道:“陛下的詔令下的突然,皇后娘娘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德王和德王妃在太寧宮與寧都王夫婦大吵了一架.....”
徐歸宜怔鬆了片刻,問道:“安王妃呢?如今在哪裏?”
韋願想了一下:“之前一直在寧都王府住着,今日好像回到安王府了。”她倒是在安王府穩穩坐着。
“父皇應該不會爲了這件事,重罰安王.....吧?”徐歸宜有些遲疑。傅嵐宸以前根本不管這些事的,但是徐歸宜總在他耳邊唸叨,他心中亦難免好奇事情的走向。
“不好說。”傅嵐宸面色沉凝,並擡手示意韋願可以下去了,“兩日後,太子妃要進宮給父皇母后請安,可以問一下母后,她應該知道整個事情的全貌。畢竟.....能讓南宮家和德王府離心的重大事件,我母后肯定不會錯過。”
聽着傅嵐宸那不痛不癢的語氣,徐歸宜駭然長嘆:“殿下,那是您的母后。”措辭請慎重!
知母莫若子!
徐歸宜挽了挽衣袖,笑着上前接過司琪姑姑手上的活,爲皇后倒了一盞熱茶,溫順道:“母后,太子殿下擔心安王,特意遣兒媳來問一問母后,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安王?”
她煞有其事的拿傅嵐宸做擋箭牌,反正他一時半會兒進不了宮,見不到皇后。這讓永輝樓裏的太子殿下,沒由來的打了一個大噴嚏。
皇后今日心情極佳,此刻正慈眉善目的看向徐歸宜,柔婉笑道:“傻孩子,安王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們父皇就算動了自己的兒子,也不會動安王的,最多就是關一陣子,罰個俸祿什麼的。”真的嗎?
徐歸宜挑着話鋒,小心問道:“那個戚老闆真的死了嗎?兒媳上次在寧都王府聽了她的戲,精彩絕倫,還想讓她給母后和姨母唱一回呢。”
皇后盈盈笑意涌上臉龐:“好孩子!不過那個戚相思的戲曲功力真的這麼好嗎?”
徐歸宜忙點頭:“非常好,真的非常好。就是可惜了......以後聽不到這麼好的唱腔了。”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在嘆戚相思的戲,還是在憐戚相思的命。
皇后卻嗤笑了一聲,拍了一下徐歸宜的額頭:“誰說戚相思死了?”
“戚老闆還活着嗎?”徐歸宜聞言大喜,隨即又覺得自己表現得過於激動了,於是在皇后的注視下,慢慢平靜下來。皇后只當自家媳婦是個心地良善的,並不多加考究。
皇后就着手中的熱茶,吹了吹,才抿了一小口:“她若死了,安王就不會進大理寺了。就是爲了保住她,安王才惹怒的你父皇。他呀......跟太子有些像,性子擰得很!”
徐歸宜頓笑一聲:“......”突然間的,徐歸宜的喉嚨似乎被堵住了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想起了那日在寧都王府,南宮明塵說過同樣的話。
在陛下和皇后這些權謀家的眼裏,似乎一條小小的人命,與巍峨森嚴的皇權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太子和安王,卻偏偏不如他們所願。太子和安王在乎人命,更多於冰冷的皇權在上。
殿外長風萬里,殿內香霧嫋嫋。
風吹鈴響,故人心上,皇后神色哀婉,聲音寒涼:“安王的事情,說來話長。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你們這些小輩自然沒人知道。這麼多年過去,安王.....一直是陛下心裏的一根刺。不管是先安王,還是如今大理寺裏面的安王。”
長伴君側,世間生死無休歇。徐歸宜在宮中陪了皇后一天,終於聽皇后說起了先安王的一些事蹟。
惠元皇帝一生,後宮嬪妃衆多,共育有十位皇子,五位公主。而當今陛下,既非嫡出,也不非長子,最後卻坐在了皇位上,自然惹得其他的皇子很不服氣。
“當時陛下剛剛登基不久,朝野十分動盪,遠沒有現如今安定.....”皇家兄弟鬩牆,排除異己是很常見的事情。
當年諸王奪嫡的慘烈事件,徐歸宜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目觀如今的皇室,陛下的兄弟們,除了一個常年稱病的淮王,似乎沒有一個壽終正寢的。她再愚鈍,也明白了一些,可她不敢發表什麼言論。
“德王和建成王都和陛下隔了一輩,淮王雖是陛下的親弟弟,卻常年住在封地。他也難做啊,爲了表忠心,還將自己的世子留在了光凌,多年來如履薄冰。”
徐歸宜腦子飛速轉動,眼波流轉,開口卻溫靜如水:“可安王殿下的父親,纔是父皇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是,先安王還活着的時候,陛下待他比旁的兄弟都要優厚些。只是,他做錯了事,毀了自己的一生......”皇后拉住徐歸宜那柔若無骨的手,低聲道:“孩子,你聽說過安王的生母嗎?”
徐歸宜搖了搖頭,先安王之死已經是皇家的祕聞了,哪裏還敢有人議論安王的生母是誰?
皇后朱脣輕啓,脣舌撥動,當年的事情,慢慢展現開來。
“安王的生母是個姓陸的舞姬,十歲時被人牙子賣進青樓,出身並不光彩,是一個青樓的頭牌舞姬,就跟這個戚相思一樣,都是紅顏禍水啊!”
徐歸宜微微抿嘴,淡然一笑,目光清寒。自古以來,美人的名頭都不太好擔,太平之時是名花傾國,危機之時便是紅顏禍水。
孰是孰非,世人不管,孰人可欺,世人卻看的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