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79、滿腹驕矜頓雪消
    皇后撫住心口,作悲痛狀:“景初年間,奪位之戰兇險,當年穆慈太后爲了保護年幼的九殿下,便將他送出宮撫養了一段時間。”

    徐歸宜接道:“九殿下就是先安王?”

    皇后頷首,又答:“陛下覺得自己這位親弟弟,從小在宮外長大,沒有享到一位皇子該有的尊榮。於是在九殿下回宮後,立馬就封了親王爵位,對他頗爲偏愛。”皇帝是這樣的秉性,他願意對你好的時候,真的非常好。

    皇后還在繼續敘說:“景初三年,陛下的壽宴當晚,九殿下說要進獻一個絕色尤物給陛下做生辰賀禮。”

    徐歸宜悚然一驚:“進獻的賀禮......莫非就是那個姓陸的舞姬?安王的生母?”皇后有些詫異徐歸宜的反應速度,隨後才點了點。

    徐歸宜頗爲震驚,甚至覺得四肢百骸有些僵硬,天底還有這等離譜之事?將自己的心愛之人,送給自己的皇兄。這樣瘋狂的事情,九殿下到底是如何做出來的?

    “陸氏雖出身青樓,卻生的一副極好的容貌,陛下將她納入後宮,夜夜專寵,視後宮衆佳麗如無物。不過三月,便被封爲燕妃,就連南宮貴妃也敗下陣來。”

    徐歸宜往自己不願意接受的方向多想了想,嘴角蠕動道:“既然成了宮妃,又是如何生下的安王?”難不成是傅景初是皇帝的兒子?也不對啊......

    皇后嘆道:“本以九殿下進獻舞姬,只是爲了固寵。後來......才發現他的野心不止一點半點。他安排燕妃在陛下身邊做內應,此後萬事亨通,況且陛下本就偏愛他。隨着九殿下越來越年長,陛下給的權勢越來越多,更有臣子私下稱九殿下爲九千歲者。”九千歲不是就臨近萬歲一步之遙了嗎?臣子們膽子真大!

    皇帝不相信自己疼愛的好弟弟會謀反,於是等啊等,防啊防,就等到了景初四年中秋宮宴,又逢穆慈太后壽誕。九殿下率領六萬叛軍逼宮,軟禁皇帝及后妃數日。

    .......當然九殿下只能以失敗告終,天下還是皇帝的天下。

    徐歸宜心下一沉,她看過景初年間的皇家實錄,上面對於景初四年中秋的記載,只簡略說到了,穆慈太后有疾,宮宴早散。對於九殿下逼宮謀反一事,隻字未提,有人下令史官修改了史書?

    徐歸宜眉頭緊鎖,覺得有些蹊蹺:“兒媳看過史書,安王是死於大火。”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段史書,還是本宮陪着陛下去崇文館修改的呢。當年九殿下謀反失敗,陛下震怒,但是顧忌穆慈太后年邁,經不得喪子之痛。只好先將他囚禁在章華臺,不准他見人。”

    “景初五年正月,燕妃娘娘早產,生下一個小皇子,因爲不是足月出生,生下來當天就夭折了。”徐歸宜記得這是皇家實錄中最後一處記載燕妃的地方。

    “母后,那個小皇子真的死了嗎?”她顯然是不信的。於是徐歸宜大膽的問出口,卻小心的打量着皇后的臉色,怕她稍有不悅。

    皇后面色果然一沉,冷淡道:“你猜的沒錯,那個孩子沒死,就是如今的安王,是燕妃與安王的孽種。”皇后語出刻薄,可的確亂了人倫,是段孽緣。

    徐歸宜內心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想起了燕妃,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九殿下謀反,她不但沒有收到牽連,反而還能將孩子生下來。

    這可是給皇帝帶綠帽子,而且還是自己親弟弟的綠帽子。皇帝這樣狠心絕情的人,是如何願意放過燕妃和孩子的?

    “燕妃爲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將九殿下的全部計劃,告知了本宮和陛下,苦苦哀求陛下,一定要留住她的孩子。後來,章華臺失火……九殿下葬身火海,燕妃服毒,只留下三個月大的嬰孩兒。陛下對外宣稱說是九殿下的遺腹子......”

    聽完這個故事,徐歸宜着實大爲震撼。皇帝和太子,雖然都不太會做人,但是他們卻都會做哥哥。

    傅景初之所以能活着現在,也算得上是皇帝陛下一生中,爲數不多的仁慈。換做是其他的男人,恐怕早就趕盡殺絕了,尤其還是皇帝的尊嚴被挑釁的如此徹底。

    皇后說,安王一直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果然人活着就沒有事事如意的,即便尊貴如皇帝。

    徐歸宜從長秋宮中出來,寒風瑟瑟,梧桐葉落滿地。她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原委,卻突然一點都不開心了。

    她一想到傅嵐宸以後,可能也將面對如此波譎雲詭的宮廷生活,和殘酷無情的權位爭奪,就不免膽戰心驚。

    可她又不能把這些說出來給傅嵐宸聽。他是嫡出皇子,如果不能登上皇位的話,那對於皇室來說,則意味着一場更大的戰亂。

    這便是這麼多年,傅嵐宸再荒唐不理朝政,他父皇都沒有廢棄他的原因。嫡子繼承皇位,名正言順很多,才能打消諸多藩王的覬覦之心。

    半個月之後,傅嵐宸和徐歸宜在東宮,終於等到了皇帝對安王傅景初的處置。

    皇帝下詔:安王傅深,身爲皇家子弟,深得陛下厚待,然內帷不修,言行不當,德行有缺,有負皇恩。陛下深感痛心,着其親王爵降爲郡王爵,另賜封號懷安郡王。命懷安郡王三日內,攜王妃和小郡主,趕赴濟州之藩,無召不得擅離封地,不得返回京都。

    今冬有月,星河長明,江風冷凜。

    渭水河畔,夜色深沉,懷安郡王傅景初一身玄青色狐皮大氅立在碼頭,靜靜的望向着蒼穹,似乎是在等人。

    傅嵐宸出現在黑夜中,緩步走了過去,站到傅景初並肩的位置,二人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傅景初甚至沒問,還在禁足中的太子,是如何避開皇帝安插在東宮的耳目。

    吹了一會兒夜風,江上突然傳來琴聲,天冷水寒,江風如此殺人,那個倔強的女子,一遍遍的彈奏着那曲《絕璧》。

    傅嵐宸摟緊玄氅,戲謔道:“這些年你睡遍光凌所有的青樓,再沒有聽到過如此靈澈的《絕璧》了吧?說實話,光凌第一琴姬的名號,她的確擔得起。”

    傅景初從聽到琴聲開始,面色就變得陰鬱:“當年我爲她贖身,又爲她安置住處,不過是憐惜她身世淒涼。後來我還她自由身,也希望她可以找到自己的歸宿,沒曾想過她竟然如此固執。……罷了,反正我該做的都做了,她執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猶豫不決這個詞,有個好聽點兒的說法,是心地善良。可是傅景初的這些事情,在傅嵐宸眼中,都善良的很不合適宜。

    傅嵐宸平生最討厭猶豫不決的性子,端起架子就開罵:“這麼多年,你總是如此優柔寡斷。當年我勸你不要迎娶南宮羽真,你妥協了。後來你爲仙樂贖身,我也勸過你,應該立即送她出京,不要放在自己身邊,你也不聽。如今將自己弄到如此境地,依然還是下不了決心......”

    事已至此,傅景初已經無從辯解,只落落傷傷道:“五哥,是不是我真的錯了,我畏首畏尾,又優柔寡斷......”

    這突如其來的認錯,也讓傅嵐宸當下愣在原地,他是恨鐵不成鋼,可是一向風光無雙的傅景初,一下子被人收住了鋒芒,這落差感.....很突兀。

    “傅深,你要記住,你的姓氏,你的血胤。像我們這樣的人,雖然生來尊貴,卻永遠無法如同平常百姓一樣隨心所欲的活着。婚姻也好,前程也好,都不是我們自己能決定的。天潢貴胄這四個字,聽起來顯赫,卻也是我們一生都擺脫不了的枷鎖。”

    琴音停了,風也停了,今晚的月色可真稀薄,怎麼也照不到人的心裏去。

    傅景初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淒冷:“五哥,我明天就去濟州了。藩王就藩以後,再回京就難了。”

    傅嵐宸聞言頓了頓,低緩道:“沒這麼嚴重,我父皇那個人你也知道。一時在氣頭上罷了,等過兩年,這件事的風聲過了,他會召你回京的。”

    傅景初無聲的笑了:“我忘了,你自己如今還被皇伯父禁足在東宮.....真想回到我們小時候啊,笨笨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用操心,就做個富貴笨拙的人就好了。”

    傅嵐宸斜睨了他一眼:“富貴笨拙的人,那是有福氣的人。像我們.......這種時不時要禁足,朝不保夕的人,就算了吧。”

    “......明天不能送你出京了,你自己一路小心。”

    傅景初“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決定要叮囑一番:“我去了濟州,御史臺恐怕又會將目光對準東宮了,你也稍微歇停一陣子吧。”

    “我知道你無心皇位,可你是中宮嫡出。你若不坐這個位置,咱們傅家不知又要發生什麼變故,這些年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所以,就算不爲了自己。爲了傅家,爲了朝堂,爲了百姓。五哥,臣弟衷心祝願您福澤綿長,一路順遂。”說完,傅景初躬身一拜,虔誠叩請。

    傅嵐宸驀地伸出手,停在半空中,才輕扶了一把傅景初:“我....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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