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81、今日樓頭柳又青
    看着這樣的傅嵐宸,徐歸宜總希望他能多笑一笑。他爲什麼總是不愛笑呢?

    他眉目若再飛揚一些,神情若再精彩一些,褪去這身冷氣沉沉的鴉青色常服,換上硃色或者紫色的錦袍,策馬在朱雀大街上,一頭烏髮飄揚在空中,腰間的配飾發出叮噹的響聲,臉上帶着七分明亮三分驕傲的笑容,搖搖地向她走過來——

    那是十三歲的傅嵐宸,光凌城中最明亮耀眼的五殿下。

    那一日她在跪在觀音大士的神像前,她不求子嗣,她只求了兩件事。

    第一願,爲裴氏,沉冤得雪,數萬亡魂得以安息。

    第二願,爲傅嵐宸,所得即所願,君心長歡愉。

    傅嵐宸垂下眼眸,繞過徐歸宜的人,自己推開書房的大門,徑直走了出去,頭也不回。他其實心裏煩悶的很,不知道爲什麼,禁足東宮的這些日子,他總是頻頻做夢,夢到一個記憶深處的人。夢裏,他看到十三歲的裴照錦,突然一下子變成了二十來歲的模樣。

    可是二十來歲的裴照錦,竟然有着一張和太子妃一模一樣的面孔,他心中害怕極了,所以總是在夢的最後,慌亂的驚醒。

    傅嵐宸不怕阿照來夢裏找他,可他怕自己的心亂了,看什麼都亂。

    太子妃怎麼會是阿照呢?

    新春伊始,生機勃勃,百姓們還沉浸在過節的喜慶之中,光凌城發生了幾件大事。

    徐歸宜以爲傅景初被降爵,回到封地就藩,當日的那場鬧劇便已有了收局。直到南宮家近日動作頻頻,她才意識到,傅景初雖然回到封地,可他留下的後遺症遠遠不止。是啊,傅景初走了,可不代表帝都的風就停了。

    先是寧都王妃楊氏的孃家侄子,與一個年輕的小公子在獵場上發生爭執,一怒之下將人射殺在當場。

    徐歸宜知道這件事時,剛好是正月初八,也是徐達的生辰,她和傅嵐宸回承恩公府喫團圓飯。徐承禎說起那個被射殺的小公子,竟是兵部侍郎的獨子,而且還是老來子.......

    徐達當下悲痛道:“堂堂天子腳下,竟然如此目無法紀,實乃心痛之極!”說罷,重重拍了一下飯桌。這讓衆人手中的筷子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紛紛不敢多言。

    傅嵐宸皺着眉頭,面色也不好看,冷聲道:“楊諫區區一個校尉,敢當場射殺朝廷重臣之子,只能是仗着寧都王的權勢了,尋常人何敢如此放肆?”

    徐歸宜默默的將筷子按在了桌上,心裏嘆着氣。楊諫自然應該抵命,可是這事,似乎有些蹊蹺。

    由此件事拉開序幕,接下來的半個月裏,南宮族人仗勢欺人,射殺衆臣之之,暗縱家奴霸佔良田,強搶民女,以權謀私等數項罪名,都被大理寺給揪了出來,就跟接龍一樣,一件跟着一件。

    大理寺前去搜查證據的過程當中也十分順利,就好像有人已經提前將所有的東西,從深溝翻了出來,就等着人來拾起放進筐裏。南宮家一朝樓塌,牆倒衆人推,塌的這樣迅速,推的這樣猛烈。

    太寧宮門前,南宮貴妃足足跪了兩個時辰,皇帝才見了她一面。

    “陛下,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對付我們南宮家,不然不會所有的事情,都在這幾日都翻了出來。”南宮貴妃今日來太寧宮前,便卸去了珠釵,此刻一身素服,哭的梨花帶雨。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南宮寧,這個他寵了幾十年的貴妃,面上的十分怒容也化成了眼中的三分悲憫和三分憐惜。可他的腦海中頓時又浮現了,兵部侍郎那張老淚縱橫的臉,以及御史大夫年少清咄咄逼人的姿態,不由又眉頭緊皺,收起了對南宮貴妃的憐惜。

    “你說有人在背後對付南宮家,朕相信。可是蒼蠅不叮無縫蛋,如果南宮家沒有犯錯,如果兵部侍郎的兒子沒有死,那麼這些風浪又怎麼會突然被刮起來呢?”

    說到這裏,皇帝的理智終於迴歸,眼中多了一絲清明。“貴妃,這些年朕對南宮家如何,你是知道的。如今南宮家被爆出來這樣的醜聞,朕的顏面都被你們南宮家掃地了。”

    南宮貴妃一聽這話,哭的更加傷心了,跪着行了幾步,大喊道:“陛下,請念在我們南宮家這些年,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從輕發落。”

    皇帝原本以爲南宮貴妃是站在自己這邊,處處爲自己着想的,但是聽她一心只爲南宮家求情,絲毫沒想過自己的處境,不由心火難消。

    “你說南宮家這些年忠心耿耿,可朕這些年賦予南宮家的權柄還少嗎?甚至遠遠超過了皇后的母族長平侯宋家,你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你口口聲聲只爲南宮家求情,那你有沒有想過,昨日朕在德清殿,是如何被衆大臣爲難,被御史臺抨擊的。他們一個個跪在朕的面前陳情,求着朕給兵部侍郎一個說法,實際上心裏都在罵朕昏庸,罵朕無能。”

    “陛下!陛下.......陛下......”南宮貴妃哭的不能自已,但是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陛下,就算臣妾的母家有天大的罪過,還請您看在齊王和魏王的份上,從輕發落。”

    “齊王,他馬上就要去之藩了,臣妾馬上就要與自己的兒子相隔千里,請陛下不要讓皇兒帶有遺憾的離開父母......”南宮貴妃搬出了皇帝最喜歡的兒子,這讓勃然大怒的皇帝,突然滿腔怒火都不知道往何處撒了。

    是啊,趙王和齊王年長,馬上就要離國就藩,南宮家如果倒了,那麼誰來制衡皇后和東宮呢?羽翼未豐的那幾個小皇子?還是失去了母族支撐的魏王?

    費盡心思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將皇后的母族宋家,一點一滴的打壓了下去。南宮家一倒,宋家豈不順勢又上來了?

    這樣不對!

    皇帝厭惡南宮家,卻並不懼怕南宮家。可宋家不一樣,皇帝厭惡宋家,卻更懼怕宋家。

    想着想着,皇帝將目光定在了南宮貴妃的身上,面無表情道:“貴妃,你知道這麼多年,朕爲什麼一直寵愛你勝過後宮衆人嗎?”

    南宮貴妃此刻心中又急又怕,聲音有些顫亂:“臣妾愚笨,請陛下指教。”

    皇帝眸若寒冰,聲音冷的可怕:“因爲皇后和德妃她們,總是將家族看得比自己的兒子和丈夫更重。可貴妃你不一樣,以往的時候,只要朕的想法與南宮家不同,貴妃總是堅定的維護朕。”

    “可今日朕才知道,原來貴妃和她們也是一樣的人,到了最後關頭,還是會放棄朕,選擇自己的家族。”皇帝的聲音不高不低,平緩沒有起伏,可落在了南宮貴妃的心裏,卻猶如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壓在她的心尖上,壓的她喘不過氣來,無法呼吸。

    “陛下......陛下.....”南宮貴妃悲痛的哀嚎了一聲,這個即將淪爲和皇后一樣的女人,絕望的嘶鳴着,皇帝卻再未擡眼看她。

    “回去吧,回到蘭池宮,那裏有朕爲你種植的牡丹。雪兒,別辜負朕對你的最後一絲情意。”皇帝半闔上眼,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南宮貴妃跪在地上抽泣着,慢慢的站起身,自己抹乾淨臉上的淚痕,又整了整頭髮和儀容,一步一步的走出太寧宮。她雙手覆上眉頭,試圖掩蓋住眉宇間深深的憂愁,可是心裏的悲痛,卻無時無刻不在跳動。

    她知道皇帝會放過南宮家,可她也知道皇帝這一回,不是爲了她放過南宮家。她與皇帝相伴幾十年,實在是太瞭解他了。想到此處,她淒厲的笑了笑,覺得全身都冰涼透了。

    皇帝頹廢的坐在龍椅上,左手搭着眉目,右手隨意垂着,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放過南宮家這一次。可他心裏不情願的,這樣大的紕漏,南宮家勢必要重重的敲打一番了。畢竟皇權在上,他纔是唯一的主人,誰都不容侵犯。

    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春風習習透過誰眼眸?

    光凌三月,淳徽殿的後院綠葉成蔭,青苔遍地,前兩年新移植了一些花木,去年開的不好,徐歸宜本來已經不抱希望了。不過今年大概已經適應了水土,今春的桃花開的極好,這讓她很是驚喜。

    這一日早起,並無什麼事情,用過早膳之後,徐歸宜去了西泠軒。從去冬開始,安若素又病了,連着幾個月病情絲毫不見好。想起那個總是一臉病容,蒼白瘦弱的女子,徐歸宜無法不心生憐惜。

    她曾經向成鶴薇和盧至柔打探過安若素的身世,可誰都沒有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就連吳嬤嬤都所知不多,只說安若素是傅嵐宸在大理寺的一間牢房裏,撈出來的罪臣之女。

    傅嵐宸遇到她的時候,因爲全身上下都被用了刑,身子已經傷了根本。但他還是冒着皇帝的怒火,將人帶出了大牢,圈養在別苑中。

    西泠軒中,安若素咳個不停,手上還抱着一個繡架,繡面上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飛鶴。

    “寶林,您歇息一會兒吧。”宮人低聲勸道。

    安若素搖搖頭,並不聽勸,仍然繼續繡完仙鶴的最後一隻眼睛。

    今日天氣初晴,只聽到外間房檐下的燕子在來回打轉,安若素看着燕子的一雙靈活翅膀,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她是東宮的寶林,也是罪臣之女。三年前,父親因罪被削去官職,家產罰沒,全家都被控鶴衛羈押,進了大牢。她心裏一直記着,若沒有太子殿下,安家這個劫,怕是滿門都要填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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