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82、世間女兒多悲苦
    不用進宮的時候,徐歸宜在東宮中都是簡潔裝扮,長髮半挽,梳了個參鸞髻,兩邊各插一隻九色百寶玲瓏金步搖,身上一件瑰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並無過多的墜飾。

    她一個人站在冷泉苑中,看着幾株桃樹帶來的春天,樹枝上穿落着稀稀落落的幾簇桃花,顏色淡淡。徐歸宜不禁回憶起江東的春景,必是花紅柳綠,春江水暖,真是無限懷念啊.....

    傅嵐宸進入後院之時,便看到此番場景,光凌三月春,一樹穠桃花,還有他的太子妃。徐歸宜靜靜站了很久,許是想到了什麼事,想的出神,連他的到來都沒有發覺。

    他原是要找徐歸宜談事情的,但看這滿園春色如許,美人風姿搖曳,實在不忍驚擾。於是靜靜的等在徐歸宜身後,等她什麼時候看完桃花,什麼時候再回過頭來看見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歸宜感覺到有一陣春風拂過臉頰,有了絲絲寒意,纔回過神來轉了個身。一轉頭便看到了,漫天青空下的傅嵐宸,修身玉立,眉目堪絕,容光煥發的如瑤林瓊樹般熠熠生輝。

    兩人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對望,靜謐的看着彼此,誰都沒有先說話。過了一會兒,徐歸宜打破平靜,率先朝傅嵐宸走去,他也朝這邊走了過來。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徐歸宜強壓下內心的悸動,佯裝從容道:“參見殿下。殿下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話。”

    傅嵐宸眉宇暈開,聲音含笑:“太子妃瞧着那樹桃花,似乎比看見孤更開心?”

    徐歸宜屏氣,一時語塞,憨笑道:“讓殿下見笑了。”

    傅嵐宸卻並不是真心要嘲笑她,反而柔聲道:“一樹桃花而已,有什麼大礙?太子妃心生歡喜就好。”言罷,滿目春意。徐歸宜心中更加氣涌彭拜了,他剛剛說,只要她心生歡喜就好了???

    ......心生歡喜。

    有多久,她都忘了人生中還有這樣的詞彙存在。她心頭一時間涌上諸多情緒,江河奔濤般在她心口亂撞,撞的她身心凌亂不堪。她眸子漸漸溼潤,只好垂下眼睫,不敢再看傅嵐宸。

    “殿下,是有什麼事要對妾身說嗎?”徐歸宜聲音有些低微。

    傅嵐宸的眼神順着她垂下去的眉睫,也沉了下去,半響纔開口道:“舅舅大婚之後,會常駐光凌。父皇的意思是,讓孤暫代巡視西境一職。”

    長平侯的婚期定在三月下旬,難怪傅嵐宸這幾日不是往長平侯府跑,就是往城郊的朱雀營去。

    徐歸宜聞言一驚,擡眼看向傅嵐宸,有些語凝:“朝廷諸多良將,一定要殿下去西境嗎?”皇帝就算想釋下宋家的兵權,也沒必要動用一國儲君的儀駕吧?徐歸宜心裏暗誹。

    主要還是.....當今陛下生性多疑,凡是沾染了兵權的,在他心裏總沒個好印象,況且傅嵐宸又常年不得他待見。如果他去西境,稍有不慎,徐歸宜擔心東宮的日子會更難過。

    傅嵐宸聽了,臉上閃過一絲涼笑,微微嘆了口氣:“舅舅經營西境多年,此番他被我父皇困在皇城,孤若不去西境走一趟,我父皇寢食難安。”

    看着強裝平定的傅嵐宸,她心中五味雜陳。誰說太子殿下不學無術,胸無大志。他明明比誰都懂他父皇的猜忌,懂這皇權的孤寒。越懂才越牴觸,可牴觸了這麼多年,還是逃不過,真是令人悲哀!

    “那妾身預祝殿下,此行順利,早日歸來。”她有千言萬語想跟傅嵐宸說,每次話到嘴邊,纔想起她沒辦法告訴他。看着傅嵐宸離開的背影,她差點沒忍住就要喊住他,她想告訴他,安若素今天告訴了她很多事。

    “妾身的父親從前是宮裏的起居郎,因爲一句話得罪了陛下,所以被削職流放,妾身滿門都被下了大獄,是太子殿下救了妾的家人。”

    徐歸宜當時懵懵的,不知安若素爲何要突然對自己說起家世來,愣了一會兒,遂問道:“你的父親,說了什麼話,得罪了陛下?”

    安若素目光哀婉,攥着帕子,怯怯道:“具體妾身也不知道,只聽說,當時陛下大罵妾的父親大逆不道。”

    徐歸宜見她一臉病容,還畏畏縮縮的,不忍讓她想起傷心往事,忙道:“既然不知道就算了,我們不說了。”她並沒有揭別人傷疤的嗜好。

    安若素抱緊手爐,目光憂柔的看着徐歸宜,實心實意道:“妾雖然不知道父親究竟說了什麼惹怒的陛下,但是妾知道,父親當時是爲故去的飛鴻將軍辯駁了一句.......”

    徐歸宜一時間猶如頭頂響了一個焦雷,震的顱內烘烘,原來竟是裴家欠下的罪孽。

    “陛下龍顏大怒,當下就把父親打進了大牢,後來太子殿下聽聞了前因後果,幾番周旋,才救了我們全家一命。當時妾在牢中受了重刑,太子殿下感念妾父親的仗義執言,才把妾帶回了東宮治病。所以,娘娘不要誤會太子殿下對妾有什麼,殿下只是憐憫妾的父親,順帶憐憫妾罷了。”原來她繞繞彎彎的,說這麼多,竟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徐歸宜不禁眼眶有些發澀。

    “本宮沒有誤會,素素不必擔心,只管調理好自己的身子要緊。”

    安若素聞言,終於鬆了一口氣,笑道:“娘娘,妾.....很快就要離開東宮了。”

    “離開東宮?你要去哪裏?”徐歸宜大驚。安若素眉眼溫柔,嘴角輕柔:“妾要去蜀中,妾的家人都在那裏,妾求了太子殿下,他已經允准妾過去和他們團聚了。”一家人團聚是多麼好的事情啊!

    想當初,如果不是遇見了太子殿下,她根本撐不過大牢的刑法,幾乎斷定自己就會死在大牢裏的時候,上天竟然派了太子殿下來救她。安家族人從大牢出來後都回了偏遠的老家,安若素的母親帶着弟、妹去了蜀中定居,那是離安父最近的地方。如今,她也馬上要過去了。

    徐歸宜聞言一顫,擡眸看她那一抹柔笑繾綣,心臟彷彿被銀針紮了一針,隱隱作痛。半響後,徐歸宜終於平復自己的情緒,面上抹上了一層溫和的笑容,還隱隱帶着一絲擔憂:“可是你的病情?”

    安若素溫然道:“都已經養了幾年了,能好的話,早就好了。太醫說,妾在牢中傷了根本,恐怕好不了啦。但是也沒有關係,娘娘不必爲妾擔心,死前能和家人一起度過,妾覺得很知足。”她說這話時,面容十分恬靜,彷彿只是一件不痛不癢的尋常小事,可徐歸宜的心裏更痛了,終是沒忍住,一滴淚劃破眼角。

    安若素見她哭的傷心,忙着急道:“娘娘莫哭,妾真的沒有關係,在東宮裏的這幾年,能遇到娘娘,還有成姐姐,盧姐姐,妾真的非常開心。”她還在竭力的安撫她。

    徐歸宜實在忍不住了,用手捂住嘴巴,倏地站了起來,淚光晶瑩的別過頭去看向窗外,雲開雨霽,天在一點點發生變化,天色由暗轉明,眸中的畫面正在一幀幀變亮。

    她哭了笑,笑了哭,右手撫住心口,輕緩道:“但願年年,春風有信,人心長久。本宮祝願妹妹:長命百歲,事事如意。”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出西泠軒的,她不敢去看安若素的溼潤的雙眸。走到庭院裏的時候,終於聽到裏間傳來一聲聲嗚咽,悲難自抑。

    長平侯大婚之前,傅嵐宸就安排了安若素假死離京。

    成鶴薇和盧至柔不知真相,紛紛大哭了一場,就連裴錦因爲失去了一個對弈之人,都傷痛了好幾日。徐歸宜雖然知道安若素目前還沒有死,可想到今生或許再也見不到了,心中的傷心也並不比她們少。

    破日長空,暖風燻人,徐歸宜正在料理西泠軒的後事,突然有一個門外的宮人疾步跑來說,承恩公府的人來找太子妃,是極要緊的事兒,請太子妃務必要快。

    徐歸宜有些納悶,心裏估摸着,承恩公府的人從來都是端節持禮的,從沒有這樣失態過,現下發生了什麼要緊事,一邊想着,一邊快步往門外走去。

    “太子妃娘娘,快救救我家五小姐吧?”來人是個臉生的小丫頭,徐歸宜往常在承恩公府並未見過。

    “你是何人,何事求見我們娘娘?”襲月厲聲問道。

    “太子妃娘娘,奴婢是五小姐跟前的文靜啊!”小丫頭哭的甚是傷心,徐歸宜隨即明瞭:“你是祝寧跟前的人?”人都不管不顧求到了這裏,竟是發生了何事?“你快說,你家五小姐怎麼了?”終歸是一脈相承的親姊妹,徐歸宜心裏有些緊張。

    襲月聽了是徐祝寧跟前的人,連忙過去扶起文靜:“你快說,五小姐如何了?難道是她在袁家過的不好?”文靜抹了把眼淚珠子,抽噎道:“太子妃,您救救我家五小姐,您再不去救她,她就要死了!”

    徐歸宜頓覺五雷轟頂,忙大聲逼問道:“祝寧不是有了身孕,快要生產了麼?怎麼就要死了?”

    襲月驚嚇之中,連忙命人快快去備車,又讓青玉去取了徐歸宜常穿的翠紋織錦羽緞斗篷來,這一趟一定要去了。

    “五小姐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子,可是袁夫人還日日傳喚五小姐到跟前端茶送水,五小姐性子溫順......”徐祝寧向來是個只會哭哭啼啼的軟性子,長輩說一,她不敢反二,從前在孃家如此,如今在婆家更是如此。

    徐歸宜幾次回到承恩公府,薛氏總說徐祝寧在袁家,人人都誇徐祝寧恭敬知禮,是個極孝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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