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85、好個東風百花開
    光凌四月多雨,如絲細雨貴如油,好個東風百花開。徐歸宜獨自撐着傘,走在長街上,前路轉個彎就是成國公府了,再往前一些.......便是被查封多年的武靖侯府。

    有人約她來此,她悽悽然地走着,雨聲淅淅瀝瀝,她心緒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罷了,該面對的躲不過。她從側門入,順利進了武靖侯府,荒蕪又熟悉的庭院,雨聲中朦朧一片,雨水清洗着眼前舊景,也推開了記憶的那扇大門。

    徐歸宜擡手,將傘舉高了些,於是更清晰地看到了面前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人一影。這樣澄澈明淨的光影,在稀疏落下的雨水中,一陣風,一落葉,一飛塵,都照得清明透亮。青衣斗篷,淺碧羅傘,美人轉身,芙蓉面,丹鳳眼,天地間一片寧靜。黑白分明,這是徐歸宜想要的世道。

    徐歸宜凜着眼眸,心神搖曳,被雨水沾溼的鴉睫微微擡起,眸中往事深遠悠久,有如井底積雪,窗臺覆霜。雨水滴落傘前,徐歸宜眨了一下眼睛,眸子又恢復如常,幽黑如千丈潭。

    美人回眸杏眸淺垂,一縷流蘇拂至額前,聲音如珠走玉,“阿照,許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還是露出了破綻啊!她瞞過了皇帝皇后、瞞過了傅嵐宸、瞞過了許多人,卻瞞不過成鶴薇。

    徐歸宜因爲在想事情,所以出神了好一會兒,才淡笑道:“今日下雨,還約我來此,就是爲了說這件事?鶴薇,其實在東宮也可以說。”

    她不辯駁,也不承認,更不慌亂,她......自有後招。

    徐歸宜不願在雨裏說話,於是走了幾步,上了臺階,收了傘,站定在廊檐下,看向成鶴薇,眼神有些悽迷。

    成鶴薇也跟了上去,收了傘,也接過徐歸宜的傘,一起並放在牆角。她以爲她再次見到裴照錦,會高興,會開心,會欣喜若狂,或者驚慌失措,可真的到了這一刻,她卻無比的冷靜。

    雨水被廊檐擋住,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上,發出低沉清響聲,滴水......真的能穿石嗎?

    “聽說張魏在南疆死了?”徐歸宜並不與她兜圈子,徑直問道。

    成鶴薇沒想到她直入正題,有些不適,怔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聽說是突發疾病而亡,張魏當年賣主求榮,死不足惜。”

    突發疾病?那可真是太巧了!

    “可是,阿照你既然還活着,爲什麼不聯繫我們?你是信不過我們嗎?”想到這裏,成鶴薇有些痛心。徐歸宜右手扶上額頭,斂住眉間的清冷,略緩了緩神色:“所以,成國公也相信當年裴氏是被冤殺的嗎?”她要知道,成鶴薇和成國公府的立場是一致的嗎?

    聽此,成鶴薇神色有些動容,雙手空空,下意識的想抓住些什麼,卻發現雨中站久了,指尖已經僵住了,根本動彈不得。她平了平跳躍的心動,竭力平靜道:“自從飛鴻將軍死後,四叔一直領兵北境,再沒有回來過,除了那次祖母去世......”

    答非所問便是答了,只此一句,徐歸宜便明白了成國公府的立場,這些年來,成靖雲已是皇帝跟前的首要心腹,她便知道會是如此。

    當時溫羨青告訴她,如果繼續要查張魏的話,後面必會查到成國公府。成靖雲不似張魏昏庸無能,如果要查成靖雲的話,她的身份就一定會暴露。

    “阿照.....”或許是覺得冷罷,成鶴薇突如其來的從側面抱住了徐歸宜,聲音有些哽咽,失而復得莫過於此。

    曾幾何時,她們也是青梅竹馬的一對璧人,裴家和成家是世交,成鶴薇雖然小裴照錦兩歲,但是她父母早亡,懂事早。少年時期,大人們都說成二丫頭年紀雖小,卻比裴家的渾小子,穩重懂事多了。

    有一年,成老夫人過壽,飛鴻將軍恰好從北境還京,帶着裴照錦去給老夫人賀壽。當時滿堂的親朋好友都大開玩笑,說裴成兩家世交多年,飛鴻將軍和成國公的婚事沒成,就託福給二位小公子和孫小姐,能定個娃娃親就是最好了,了結成老夫人多年夙願。

    飛鴻將軍聞言,笑着浮了三大白,只說想認成鶴薇做義女,再不提其他。可是說者無心,聽着有意,當時年紀小小的成鶴薇,心裏想着,若是能日日和阿照一起玩耍生活,她是願意嫁給他的。

    往日種種,回想起來,言猶在耳,可是她的阿照,卻從男子變成了一個頂尖的美人兒,成了東宮的太子妃。

    ......多麼可笑!

    雨聲漸停,成鶴薇從自己的思緒中擡起頭,徐歸宜爲她將眼角的淚珠擦拭乾淨,盯着她的眸子輕輕一閃,心中泛起圈圈漣漪。她輕輕摸了一下成鶴薇的碎髮,認真的說道:“多謝成二小姐牽掛至今,裴家感激不盡。可我.....不是裴照錦。”

    “咚!”花壇中的漏坑上落了一滴雨珠,聲音清脆冷冽。

    “不,你是阿照。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的眉眼、你的脾性、你的喜好、你的一舉一動,就算你刻意改變,我依舊能感覺到,你就是從前的阿照。”成鶴薇語速很快,非常快,她太想要證明,眼前抱在懷裏的這個人就是她的阿照了。

    徐歸宜仍由着她抱住自己,只是眸中一片清涼:“因爲容顏相似,脾性相投,喜好不差,所以你就堅定的認爲我就是裴照錦?”難道還不夠嗎?成鶴薇突覺雙手無力,她漸漸的要鬆開自己的臂膀了。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如此像裴照錦嗎?”徐歸宜語氣冷淡,淡的讓人不太想親近。

    所以是爲什麼?成鶴薇一下子怔住,全身冰冷,眸子瞪大,淚眶中的珍珠眼看着就要滴落。

    徐歸宜的身量比成鶴薇略高些,她低頭注視着成鶴薇那一雙溼潤的丹鳳眼,“因爲.......我的生母......當年生產的時候,是雙生子。”—雙—生—子—原來竟是這樣???

    成鶴薇陡然一下,就推開了徐歸宜的身體,自己也受力反彈退了兩步,她看着她,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誠如你所想的那樣,我們的生母另有其人,並不是飛鴻將軍。當年我們一同被生下來,因爲他是男孩兒,偌大的武靖侯府需要一個繼承人,所以他被抱進了裴家,而我......生下來體弱,被養在一個道觀裏,無人問津。”徐歸宜的語氣何等涼薄,不給成鶴薇有一絲遐想的機會。

    成鶴薇身體不停的顫抖,悲痛欲絕的嘶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爲什麼會是這樣啊?當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徐歸宜,一步一步的確定她或許就是裴照錦的時候,她一邊哀傷,又一邊竊喜。

    她哀傷,她的阿照變成了女子,不能光明正大的娶她了。

    她竊喜,就算她的阿照是女子,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她回來就好了,只要是阿照就好了。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告訴她,她只是裴照錦的雙胞胎妹妹,並不是裴照錦。

    “哈哈哈哈哈!!!!原是我瘋了!我以爲我的阿照回來了,我以爲是老天垂憐於我,我的阿照沒有死,好好的回來了......”可現實告訴她,老天不會垂憐任何一個人。它沒有垂憐裴照錦,也沒有垂憐成鶴薇。“哈哈哈哈哈!!!!”成鶴薇面容猙獰,笑的很是恐怖,眼淚珠子掉個不停。

    徐歸宜伸出手想扶住她,卻又停在了半空中。她也想和成鶴薇一起發瘋,一起痛哭,仰天長嘯問一句上天,爲何命運如此弄人?

    她和傅嵐宸、成鶴薇本是最好的朋友,三個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會相伴一生直至白首。可是他們的背後還有族人,還有朝堂,還有許許多多不能與外人道的苟且和陰謀,他們根本不能完全的做自己。

    少年有多歡樂,後來就有多悲傷。

    短短几日內,經歷了成鶴薇和南宮明塵的雙重質問後,徐歸宜只覺得這光凌城到處都是眼珠子,日夜盯着她,轉不得身,也透不過氣。好在再過幾日,她就要陪同皇后前往五行山祈福。山中歲月幽靜,應當可以好好修復一下凌亂了的心情。

    那日從武靖侯府回來之後,成鶴薇就一直將自己關在東璧堂,誰去也不見。盧至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來找徐歸宜。但是徐歸宜哪能告訴她呢,只找了個別的理由糊弄了過去。

    又託着她幫忙繡幾個香袋子,說要供奉在佛前。於是盧至柔忙着縫製香袋子去了,也無瑕再管成鶴薇閉門不出的緣由了。

    去五行山的前一日,徐歸宜回了一趟承恩公府,去看望承恩公徐達,以及快要臨盆的徐祝寧。

    “本來你生產的時候,我是應該陪在身邊的,只是皇后娘娘年紀大了,身邊也不能沒人照看。”徐歸宜溫聲說道。徐祝寧嗓音低柔:“我在大伯府上一切都好,三姐的正事要緊。”

    徐歸宜笑了笑,問了文靜一些關於徐祝寧日常飲食的事情,又囑咐了諸多細節。“好了,今日也坐了半日了,我明日啓程去五行山,還要回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沒準備好的,你就好好休息吧。”徐歸宜說罷,起身就要告辭。

    臨了,徐祝寧卻突然叫住了她,聲音急促:“三姐!”徐歸宜回頭,“嗯?怎麼了?”徐祝寧擺了擺手,示意文靜等人出去候着,房內只剩下了她和徐歸宜二人,想來是有體己話要說了,只好又重新坐了下來,問道:“何事?”徐歸宜見她若有其事的模樣,有些好奇她要說什麼。

    徐祝寧似有猶豫,一副難爲情的樣子,“三姐,當年的事情,我替四姐給你賠不是。”

    徐歸宜:“.......”當下心裏一旋,原來要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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