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86、願諸天神佛庇佑
    斕州的事,早已時過境遷了,爲了不讓徐祝寧多心,徐歸宜緩慢道:“既然你今天開口了,我也不瞞你。當年的事......我的確惱怒了很久。”徐祝寧心內一緊,忙低下頭。

    “.....不過我惱怒的,不是祝華她搶了任家那門親事。我惱怒的是,她爲了一個男人,捨棄了姐妹之間的情誼。我們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難道手足姐妹不比一個陌生的男人重要嗎?”徐歸宜有些氣熱的說完,心裏還是有些難受。

    似乎沒想到徐歸宜會說這樣的話,徐祝寧頓時便擡頭,眼神炙熱,隱約帶着一絲淚光。徐歸宜攬住着眼眶泛紅的堂妹,輕道:“祝寧,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都學着放下吧。”

    徐祝寧是個心思重的人,聽了徐歸宜的話,反而更覺愧悔,哽咽道:“當年若不是四姐橫刀獨愛,三姐如今也不會遠離父母兄弟姊妹,困在那東宮裏面,過着舉步維艱的日子。”

    徐歸宜無奈的笑了笑,道:“哪個女子嫁了人,在夫家過的日子是舒心的。你以爲誰都和大伯父大伯母一樣敦厚良善,待沈氏嫂嫂如同親閨女一般。”

    “我如今在東宮的日子不好過,難道祝華在任家的日子就好過了?其實無論在那裏,都是一樣的。世事待女子艱難,我們自己更要頑強堅毅些,方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見到徐歸宜如此豁達通透,又大方明理,徐祝寧心中更羞愧,又掉了幾滴眼珠子,“三姐的教導,妹妹銘記於心。日後有機會見到四姐,我一定將三姐的心意轉述於她。她在任家吃了苦頭,得了教訓,已經比從前懂事多了,她會明白三姐的一片真意的。”

    徐歸宜理了理手中的手帕,眼中含笑,一時倒不知如何接話了。徐祝寧又繼續說了另一件事:“三姐,還有一件事,要同你說。”徐歸宜擡眸:“你說,我聽着。”索性有什麼事,都說出來,往日的心結就此解開。

    徐祝寧擦了擦眼淚,“當年宮中派畫師前往斕州,遍尋美人而不得,是我父親和母親偷偷將你的畫像,透露給了畫師......”才導致徐歸宜被皇后看中,召入宮中參加太子妃的候選。

    “你是如何知道的?”徐歸宜驚奇道。“我是偷聽到的。三姐封了太子妃之後,有一回,父親和母親在屋裏小聲的說話,我在屏風後面打瞌睡呢,他們以爲我睡着了......”

    徐歸宜拉過徐祝寧的手,拍了拍,“世事如此罷,沒有這個契機,也會有別的人和事摻和出來。你三姐我不是個沉浸在怨恨裏的人,我會向前看,你也要向前看。從今以後,咱們都好好過日子。”徐祝寧怔了半響,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待到徐歸宜說完話,已走到房門門檻的時候,徐祝寧忽地大喚了一聲:“三姐,等我生了孩兒,你來給他取名兒可好?”

    一隻腳跨出門外的徐歸宜,眼眶驀地一熱,回頭看向牀榻上的徐祝寧,光影並行,明媚笑道:“那敢情好,待我回去好好翻一翻典籍。”

    聽了徐歸宜如此說,牀榻上的徐祝寧終於鬆快的笑了,目送着徐歸宜的背影遠去。

    庭院中的徐歸宜正快步走着,心底卻十分發酸。徐祝寧嫁到光凌一年多的時間,若是她這個做姐姐的,肯多去關心一下徐祝寧的日常,她也不會在袁家受這麼多苦。

    當年是徐祝華做錯了事情,可她卻遷怒到了徐祝寧的身上。說來,徐歸宜的心中是有愧的。

    五行山,蟠龍寺。

    皇后身居中宮之位二十年,其殺伐決斷不遜於男子,明裏暗裏的不知沾染了多少條人命。但是焚香禱告的時候,卻十分虔誠。

    皇后說,她自知殺孽太重,不求神佛佑她,只求神佛善待她的兒子。

    皇后宋氏,長平侯府嫡長女,十六歲嫁與當時的陛下,一路從王妃,做到了太子妃,又做到了皇后。

    聽聞帝后之初,感情也十分恩愛。後來陛下登基爲帝,又經歷了諸王之亂,爲了平衡各方的勢力,後宮的美人越來越多,隔在他們中間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皇權穩固些的時候,他們心愛的長子,卻死於一場小小的傷寒,那是皇后最難捱的幾年。也就是在那幾年中,南宮貴妃趁機生下了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

    再後來,傅嵐宸出生,皇后重新有了嫡子,這纔將南宮貴妃的勢頭壓了下去。但隨着傅嵐宸的漸漸長大,皇帝和皇后對傅嵐宸的教育理念大爲不同,導致帝后之間越隔越遠。

    宋玫安這一生,爲了宋家女兒的身份,爲了傅嵐宸母后的身份,爲了國朝皇后的身份,戰戰兢兢,殫精竭慮,未有一日鬆快。

    徐歸宜有時候念及此處,又憐又恨。自古以來,女子的命運總是如此,依附在母族,丈夫,子女的身上。大概是傅嵐宸從小便見識了母親的辛苦,所以對於嫡出皇子身份,並不以爲然,即便被封爲太子,他對皇帝和南宮貴妃的厭惡也從不掩飾。

    徐歸宜陪着皇后住在五行山的這段日子,夜裏做夢,經常夢到自己年少的時候。

    她少年時期跋扈張揚,就是光凌城中最令人討厭的那種侯門公子。武靖侯府被滅,她從雲端跌落谷底,隱姓埋名的離開皇城,苟活在一個小小的道觀裏。她活着,卻比死了更難受,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以及所有的榮耀。

    .......她被徐彥安排進了徐家,她試着和徐府的人和平相處,試着把自己變成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也試着相看大族公子,憧憬婚姻,成親生子,過正常人該過的生活。

    可是每當她對鏡自照的時候,母親的幻影,就會浮現出來,她害怕過,慌張過,舉目無措過。她睡不着覺,她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她怕徐彥擔心,她怕徐家人把她當做一個怪物。

    她曾經無數次偷馬想回光凌,最遠的一次,已經到了光凌城下,可她不敢進城。她怕看到孤零零的武靖侯府,她怕看到排成一面牆高的裴氏祖先的靈位,她怕.....看到自己的靈位也在其中。

    她的心病越來越嚴重,徐老夫人便開始帶她去求佛問道,她們拜完了江東大大小小的四百八十四間寺廟和道觀。

    祖母說,她要祈求天上所有的神佛都來庇佑她的孫女。

    原來,長輩待兒孫之心,莫有不同者。

    西境大營,這次皇帝讓麒麟軍總指揮使張淇親自陪同,就是想讓傅嵐宸多多鍛鍊一番。

    西境有十二位中將軍駐守十二行地,地勢廣袤。傅嵐宸一處一處去巡視,一個一個去勘察,個把月是要的,還要巡查民生,檢查馬場、軍餉、營壘,又是一兩個月了。

    不過令傅嵐宸驚喜的是,這回在西境他遇到了曹幼安,曹梓茵那丰神如儀的二哥。

    他們已經快兩年沒見面了,二人敘舊了一番,傅嵐宸才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快的孤差點都忘了,你在西境軍中已歷練多年。”

    “是啊,時間過的真快!”還記得少年時,在曹家書房,曹太傅曾問他們各自的理想是什麼?

    龍章鳳姿的小皇子,晃了晃手中的白玉骨柄扇,漫不經心道:“無拘無束,閒雲野鶴一生。”誰知話剛落音,就被曹太傅疾言制止,“荒唐,殿下身爲陛下嫡子,豈能如此隨性?”

    剛滿八歲的傅嵐宸一臉的無畏,爭辯道:“太傅讓我們說的是理想,又不是現實。一句話而已,又能如何了?”曹太傅被氣的直瞪鬍子,又指責傅嵐宸說的是妄言,嫡子之尊,何談閒雲野鶴一生?

    而那時的曹幼安說的是:“投筆從戎,鎮守一疆太平。”聞言,曹太傅又頓住了,他們曹家書香世家,出來的都是讀書人,曹幼安自幼天賦異常,更是曹家重點栽培的對象。

    歲月鶩過,山陵浸遠,當年曹家書房的一番對話,已經過去多年。嫡子順理成章做了太子,曹幼安棄筆投軍做了戍邊將軍。

    曹幼安看着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太子殿下,外裏龍章鳳姿,賦韻風流,內裏一身反骨,桀驁難馴。容貌未有大變,卻與記憶中的小皇子,已然不同了。

    曹幼安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世人都說太子殿下離經叛道,目下無塵。末將聽的多了,也差點信以爲真。真是沒想到有這一日,能在西境軍營中見識殿下風姿。”傅嵐宸無話可接,笑着擺了擺手,擡頭望月,迎風拂面。西境的蒼穹下,滿身清風明月入懷。

    皇后在五行山住了半個多月,終於決定啓程返京。宮中的禁軍護駕,從不曾出過什麼問題。徐歸宜正在自己的馬車內閉目養神,周公入夢之際,突然被一陣聽亂糟糟的聲音吵醒,隨即而來的是宮人內監的驚恐聲和尖叫聲.....

    “有刺客!有刺客!快保護皇后娘娘!快來人吶!”徐歸宜快速的跳下馬車,急忙去看皇后。眼見刺客越來越多,人羣越來月昏亂,徐歸宜心急如焚的喊道:“母后!”

    皇后的身體本就不太舒適,又突遇刺客,明顯驚嚇不小,見到徐歸宜的那一刻,眼淚都出來了,“孩子,你怎麼出來了?”

    她們的馬車在禁軍的保護下準備突圍,刀光箭氐的聲音不絕如縷,刺客和護衛搏殺的嘶吼聲忽近忽遠。皇后大驚,“爲何要轉移?難道八百禁軍還不敵區區刺客嗎?”只怕是刺客越來越多,已經控制不住局面了。徐歸宜心中駭然,卻不敢說出來。

    車馬快速的行駛中,風掀開車簾的一個角邊,徐歸宜只瞅了一眼,外面黑壓壓的一羣此刻,越戰越勇,都是搏命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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