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鴻夫人 >番外一:問君辛夷花,君言已斑駁。(2)
    在我進東宮的第三年的春天,安寶林病逝了。我們幾個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場,太子殿下除了命人厚葬之外,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我當時在想,如果我也死了,太子殿下或許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因爲我母親病了,我回盧家照顧她,所以太子妃陪皇后娘娘去五行山的那一日,我沒有來得及去送她。

    前不久,她還囑咐我繡了幾個香包,我想着,等我把香包繡完了,她們就從五行山回來了。

    可是我在東宮等啊等,等來了太子妃墜崖身亡的消息。

    成姐姐哭的暈了過去,我以爲我是愛哭的了,不曾想到頭來,是我在照顧她。

    皇室給了太子妃最爲隆重的厚葬,可太子殿下的臉上再也沒笑過。太子妃的棺槨入了皇陵之後,他去了西境,再也沒回來。

    我跟成姐姐佔着東宮側妃的名號,在皇城裏活得像個透明人。

    皇后娘娘大多數病着,也沒空管我們。她最心疼的兒子走了,最滿意的兒媳婦死了,她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我有時候回家,父親看見我,眼裏總有愧疚,所以不太同我親近,而我與他也沒什麼話可說了。明明我以前最喜歡挽着他撒嬌賣乖的。

    貴妃的母族,南宮家倒了以後,朝中就以曹氏和盧氏爲首。我父親終於達到了他振興盧氏門楣的夙願。

    他說他死而無憾了,唯有對不起我和我的母親。

    我聽了之後,面無波瀾,回了東宮。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已經把東宮當成了我的家。儘管我的夫君從不與我親近,可我還有太子妃和成姐姐。如今,只有成姐姐了。

    太子從西境回來之後,我跟在成姐姐的後面,與他見過兩面。

    他待我們總是客客氣氣的,從不苛責,從不關心,就像是對待遠親家的妹子一樣。

    我知道太子在謀劃一些事情,我從來不敢多問。成姐姐是可以問一問的,但是她不關心太子。

    她的一顆心思,完全不在太子身上。

    太子做了監國太子以後,帶回來一個女子,跟已故的徐氏太子妃長的一模一樣,我聽成姐姐說,那是武靖侯府的二小姐。

    太子待她,如珠如寶,捧在手裏怕飛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我從未見太子這樣待一個女子,我有點嫉羨,但是那張臉是太子妃的臉啊,我心裏又有些平衡了。

    太子登基之後,封我做了賢妃,命我和成姐姐主理六宮。

    母親說,要我一定擔得起這個“賢”字,對後宮中人要賢良淑德,尤其是那位裴家小姐。

    她不說,我也省得的。

    裴家小姐封了驚鴻夫人,位份在我和成姐姐之上,侍候她的宮人,還是原先東宮侍候徐氏太子妃的那一批。

    我終於忍不住了,去跟成姐姐打聽,驚鴻夫人是不是從前的徐氏太子妃?

    誰知她聽完之後,一瞬間淚流滿面,我嚇壞了,連忙說:“好姐姐,我不問了,你別哭呀。”

    其實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只是有幾分疑惑罷了。

    剛開春的時候,淮王和永清大長公主謀反了,成國公也擁兵不返,情勢很緊急,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陛下了。

    驚鴻夫人說,我只要管理好後宮就是,朝堂上的事,有陛下和我的父親,讓我不要憂心。

    我笑着給她撫了一首新曲子,我不曾想到,那是我此生最後一次爲她撫琴。

    我將從前東宮裏面的辛夷樹,盡數挪到了柔儀殿,母親勸我行事要穩重些,不要留人口舌,免得陛下不悅。

    我心想,這起子小事,陛下才不會在乎呢。除了男人對女人之間的憐愛,他什麼都不會吝惜給我。

    因爲我酷愛音律,有一年我過生辰,太子殿下送了一把絕世名琴給我做禮物。聽說是從大襄的一個繁華都城裏尋到的,費了好大的心思。

    我對那把琴愛如珍寶,經常用它給徐氏太子妃彈奏。

    還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名貴的玲瓏玉樽,太子殿下就在堂上,一句話沒說,過了兩日,就命人將一套完整的藍田玉酒器,送到了我住的鐘南苑。

    我喜歡辛夷樹,太子也命人從南方給我運了一些辛夷樹過來。

    他雖然不怎麼同我說話,但他有把我當作東宮的一份子,因爲這份輕微的關愛,支撐着我過完了每一個孤獨的長夜。

    他登基之後的第一年,春暖五月,柔儀殿的辛夷樹又開花了,我開心的跑去驚鴻殿,邀請驚鴻夫人來我的殿裏賞花。

    如果還能碰到陛下的話,就更好了。

    我坐在驚鴻殿等啊等,等了半個時辰,喝完了一碗玫瑰花蜜兌的水,她還沒有回來。

    於是我就自己回去了。

    我看着院子裏的辛夷花樹,想着它是否也可以做成花蜜呢?突然腹部就開始疼痛起來,錦繡嚇壞了,哭喊着去宣太醫。

    我躺在牀上,雙目已經開始失去光影,可是耳朵仍然能聽到,太醫跟陛下和驚鴻夫人說,賢妃娘娘是中毒,已經無力迴天了。

    我突然好想我的父親母親呀,我這輩子竟然不能爲他們養老送終了。

    我也很懷念從前東宮裏的日子,有太子妃,有成姐姐,有安寶林。

    還有太子殿下。

    可我知道,已經回不去了。

    東宮回不去了,盧家也回不去了。

    我聽到驚鴻夫人抱着我一直哭喊,陛下在旁邊安慰她,他們都圍繞在我的身邊,可直到我秉息,都沒有聽到成姐姐的聲音。

    她住的合歡殿,距離我的柔儀殿,其實並不遠。

    我死去以後,陛下除了下旨厚葬之外,會皺一下眉頭嗎?

    其實我有一個祕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在很早以前,在我未及笄的時候,我就見過陛下了。

    那一年秋天,我隨母親去永嘉侯府拜壽,經過後花園的時候,見到假山池子後面,站立着一個藍色黑髮的小公子,他朗聲笑道:“沈煜,這把好琴對你來說可真是浪費,你沒有天分,就不要強迫自己。”

    “太子哥哥,我出身將門,只要會握劍就行了。論彈琴的造詣,我們一大家子,誰比得過你呢?”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放棄了擅長的琵琶,開始苦練七絃琴。

    母親驚奇,問我原因,我說,我也不知是怎麼了。

    我在東宮數年,除了錦繡,沒有人知道我還彈得一手好琵琶。

    昔年將出谷,幾日對辛夷。

    倚樹憐芳意,攀條惜歲滋。

    清陰須暫憩,秀色正堪思。

    只待揮金日,殷勤泛羽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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