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河單手撐桌竄出窗戶,接着又一躍而起翻出圍牆,看見牆外一個偷偷摸摸的身影,便撲了過去,反剪雙手摁倒在地。

    沈魚也緊跟着出來看個究竟,被按在地上的人影穿着灰撲撲的衣服,身量瘦小,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東河掰過那人的臉,可那人卻執拗的很,梗梗着脖子就是不肯轉過頭。東河手上用了力,那人喫痛,纔不甘心的轉過臉來。

    那不過是個男孩,年紀最多也不過十六七。東河用力一拽,那男孩站起身,身高比東河矮了一大截,窄窄的肩膀單薄的很,就只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透着機靈。

    “你是誰家的?叫什麼”東河問道。

    男孩倔強的不肯說話,只擡起眼盯着沈魚看。

    東河掰住男孩肩膀,手上一用力,那男孩痛得齜牙咧嘴,從嘴裏擠出個名字:“韓祿之。”

    沈家屯有沈韓兩大姓,同姓之間都沾親帶故,東河一聽他名字是“之”字輩,便知是自己的子侄輩。

    “你可認得我?該叫我什麼?”東河問。

    “東二叔。”男孩訕訕的答。

    “我想起來了,你是安大哥家的阿祿,我從軍那年,你還是個只會抹鼻涕的小孩呢。”東河伸手想摸摸阿祿的頭,阿祿卻扭頭一躲,鼻子裏哼了一聲:“我從來不抹鼻涕。”

    東河收回落在半空的手,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

    阿祿並不理睬東河,只看向沈魚說:“我大年三十晚上,放了好幾掛鞭炮你都沒出來看,後來聽說你病了,現在好了嗎?”

    沈魚答道:“好多了”。心想,看來這個阿祿和原主很熟悉。

    “那就好,你之前說想看煙花,我都給你留着呢,晚上放給你看。”阿祿邊說邊湊近沈魚。

    東河長腿一跨,身子擋在阿祿與沈魚之間,阿祿的臉差點貼上東河的胸膛,忙嚇得他跳開,嘴裏嚷嚷着:“你幹什麼?”

    東河冷冷的說:“小魚還在咳嗽,晚上不能出來看煙花。”

    “小魚好沒好,她自己清楚,她看不看煙花,也全看她自己願不願意,別人管不着,是吧?小魚。”因爲東河實在太高,把沈魚擋了個嚴實,阿祿只能歪着身子和沈魚說話。

    沈魚不知怎麼答話,默不作聲,三人立在原地。

    阿祿“哎呀”一聲,繞過東河和沈魚二人,就堂而皇之的穿過沈家大門往院子裏走去,嘴上還說着:“一早我就看見沈老師和師母出門了,是去鎮裏了吧,這沒有個半天回不來。小魚我怕你悶,特意來陪陪你。”

    東河與沈魚對視一眼,也都無奈的進了院門。

    阿祿來到屋內,大剌剌的往牀上一坐,看到棋盤,便問沈魚:“小魚,我陪你下棋吧”。

    沈魚說:“我不太會玩。”

    阿祿答道:“你得沈老師真傳,天天抱着本棋譜看,你還不會玩?”

    沈魚怕多說多錯,便趕緊轉移話題:“我最近會了個新玩法,簡單又有趣,你們要不要試試。”

    阿祿催着沈魚快教,沈魚便把五子棋的規則告訴了他,:“吶,很簡單的,無論任何方向,連成五子便贏了。”

    阿祿躍躍欲試,拉着沈魚就要上手一局對弈。東河也坐在一旁,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們下棋。

    一局過後,自然是沈魚贏了,阿祿嚷嚷着:“我明白了,學會了,剛纔這局不算,咱們現在正式開始。咱們玩貼紙條的,誰輸了就在臉上貼紙條。”阿祿說完,一把抓過茶几旁練字的廢紙,撕成一大把紙條。

    沈魚也玩心大起,便又陪着阿祿玩了一局,沈魚很輕鬆的贏了。阿祿抓過一張紙條,伸出舌頭舔了舔一端,“啪”一下拍在了自己腦門上。“再來再來,我下一局一定不會輸!”

    阿祿漸漸摸着了門道,沈魚一個大意,便給阿祿鑽了空子,阿祿五個黑子斜斜的連成了一條直線。阿祿抓過一張紙條,又伸出舌頭舔了舔一端,就要往沈魚臉上貼,沈魚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貼到。東河也不知何時起身,一把抓住阿祿手腕,說:“我來和你下”。阿祿大叫着不幹,東河重新拾起一張紙條,蘸了些茶水,貼到自己臉頰。

    沈魚下了棋桌,眼看時間也到了中午,便到廚房看看有什麼食物。發現沈爸爸沈媽媽留了很多餃子,便想蒸了給三人當作午餐。因爲是竈臺,沈魚研究生火又廢了些功夫,餃子端出來時已經過了不少時間。

    沈魚叫二人過來喫飯,便看見阿祿臉上已經貼了五六張紙條,東河臉上乾乾淨淨,卻只有剛纔替沈魚貼的那一張。三人在飯桌坐下喫餃子,阿祿囫圇下嚥,又要避開臉上的紙條,逗得沈魚和東河不住發笑。阿祿不服的說道:“喫完了接着玩,我要是贏了就得從我臉上撕下一張紙條,貼到東二叔你臉上。”東河只是微笑着說好。

    食完午飯,東河與阿祿二人連着下了一個下午的五子棋,只見東河臉上還是隻一張紙條,阿祿臉上密密麻麻全是紙條,有的還錯落重疊,都擋住了眉眼。

    臨到傍晚,沈爸爸與沈媽媽回來了,一進門便看見東河與阿祿在下棋,東河規規矩矩的坐着,那阿祿,蹲在炕沿上,滿臉的紙條,像一隻氣鼓鼓的大蟾蜍。

    沈爸爸開始只覺得好笑,再仔細一瞧,抄起手邊的雞毛撣子,便向阿祿打去:“你個臭小子,誰叫你撕了我的教案!”阿祿躲的快,一下沒打着,沈爸爸又擡手打過去,把棋子都從棋盤上掃到地下,嘩啦啦的一頓響,接着又擡起手向阿祿打去。阿祿見闖了禍,忙扒拉開臉上的紙條,奪門而去,臨去還不忘說:“沈魚,我改日再來看你。”沈爸爸聽聞,揚起手裏的雞毛撣子說:“臭小子再敢來,看我打斷你的腿。”

    東河也趕緊摘下臉上的紙條,與沈魚一起收拾棋子,不住的對沈爸爸說:“沈老師,真是對不住,毀了您的教案。”

    沈爸爸坐下拍着胸口喘着氣,頓了頓才說:“不怪你,都是那個阿祿,三天兩頭的闖禍。”

    沈魚想着,現實世界的沈爸爸也是很看重自己的教案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沈魚拿沈爸爸的教案疊紙飛機,捱了唯一的一頓打。

    沈媽媽給沈爸爸端來一杯茶水,忙向沈魚使了一個眼色,沈魚會意,便對東河說:“還沒打針呢。”

    東河點頭,便隨着沈魚來到內室,像昨日一樣乾脆利落的給沈魚打完消炎針。

    沈魚說:“沒想到你五子棋下的這麼好,我可是班門弄斧了。”

    “有時候和戰友一起玩玩,不過沒有棋子,都是拿根樹枝在地上亂畫。”東河說完,停下了手裏收拾的動作,眼神彷佛看着很遠的地方。

    “你在想什麼?”沈魚問。

    東河回神答道:“這是最後一針消炎藥了,我在想,明天要用什麼理由來見你。”

    沈魚只覺得臉紅心跳,低聲說:“想來的話就來唄。”

    “那我明天還來,不過要晚一點。”東河柔聲說。

    沈魚只覺得在這狹小的房間,彷彿連空氣都有一絲甜蜜的味道。

    第二日大年初三,沈魚一整天都在忙於把沈老師被撕碎的文案拼貼之後再抄寫,心裏把阿祿問候了無數遍。

    直到沈魚喫過晚飯,東河才姍姍來遲。東河向沈爸爸沈媽媽說明想帶沈魚出門走走,再三保證後,沈魚才被允許外出。

    沈家屯的冬季雖然不是極寒,但冬日的夜晚還是陰冷溼寒。沈魚穿着厚厚的棉衣棉帽,全副武裝,但東河還是解下自己軍綠色的圍巾給沈魚圍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東河今天騎了一輛二八高梁自行車,他長腿一跨便騎上座椅,然後向沈魚伸出手,拉過沈魚坐到自行車前樑上。沈魚沒做過這種車,有些不安,又因爲東河近在咫尺,感到有些羞澀,只能直直的挺着後背,渾身僵硬。

    “坐好了嗎?出發了。”東河的聲音彷佛就貼着沈魚的耳朵響起,沈魚覺得耳朵癢癢的。隨着自行車的啓動,東河身體前傾,手臂扶着車把,把沈魚整個人都包裹在懷中。有時候道路顛簸,東河會伸出一隻手臂扶住沈魚的腰側,使得沈魚後背整個緊貼着東河的胸膛。一路頂風騎行,沈魚卻一身薄汗。只當這時,東河在沈魚耳邊輕聲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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