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十月初是太后誕辰,喪事於喜事不宜相撞,葬禮僅僅三天就要全部處理完了。
當家主人病逝,膝下無子,這場葬禮得淮南王傅周博鎮場纔算妥善完成。
十年前當家的老晉國公夫婦去世之時,晉國公府就已經跑了一大批家奴,現在盛雲西一死,更是人心浮動。
傅周博看了一眼荒涼的盛家,連他都感覺得到其中的搖搖欲墜,更遑論盛雲初。
“你家小姐呢?”他隨手抓了一個僕人。
那人被傅周博一扯,身上的器皿玉飾噼裏啪啦落了一地。
僕人一看事情敗露,青着臉跪下,嚇得說不出話來。
傅周博掃了一眼那些東西,目光漸漸冷下來。
他眯着眼質問:“你偷拿主家的東西?”
“我……我……”那人見抵賴不掉,壯着膽子反駁:“又不止我一個人,你去看看那些四處逃跑的人,哪個不是拿了一件兩件?”
第一次見被抓到偷盜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傅周博目光陡然冷下來。
但明顯有人不知好歹還一直覺得自己沒做錯:“我們在她家幫傭這麼多年,難道不能撈點兒?再說……人家名正言順的盛家人都沒說什麼,輪得到你?”
被指責爲外人多管閒事的傅周博像是極爲討厭這句話:“輪得到輪不到,見了你家小姐再說”
就在傅周博朝那人伸手的剎那,那人擡手指了指不遠處水榭的方向:“小姐不就在那兒嗎?她看着呢?”
她在附近?那她是不是都看到府中這樹倒猢猻散的場景了?
傅周博猛的轉頭,盜竊者抓住時機迅速起身,他望了傅周博身後不遠處的石桌,心中一橫,企圖將人推着撞上去。
這手還沒碰到傅周博,一把刀直接照着那人的手臂拍下來,接着就是一腳。
“王爺”陽一將人踢開之後,一腳將那人踩在地上:“怎麼處置?”
傅周博看都沒看那人一眼,冷聲開口:“將東西和手留下,人扔出去喂狗”
……
水榭之上,盛雲初一身麻衣,手裏拎着一罈子酒,聽見動靜,她回頭看了一眼:“是你呀”
然後又轉回來盯着面前的池塘,池塘裏是枯了的蓮蓬和荷葉,夜色下看不清楚,只剩滿眼的淒涼。
傅周博順着盛雲初坐的方向朝人聲嘈雜的地方望去,這不遠不近的距離,他不確定盛雲初知不知道那邊的情況,遂小心翼翼走上前,慢慢動作,和盛雲初並排坐在木板拼成的露臺上。
“人都走完了吧?”盛雲初提着酒罈又灌了一大口。
“嗯”傅周博不知道該說什麼,盛雲初除了趕過來那一晚上咬着他的肩哭了那一場之後,從葬禮開始到結束一滴眼淚都沒再掉。
她紅着眼眶將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但是她越正常,傅周博越擔心。
“謝謝你呀”盛雲初突然又看向他,無比認真的道謝。
傅周博微微失神,搖搖頭:“和我不用說這些”
“好,那我不說這些”盛雲初順着他的意思:“你再陪我坐一會兒吧”
傅周博溫柔的看着她:“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盛雲初懸在水面上的雙腳輕輕一晃,聲音正常得不正常。
“聽下人說的”他如實相告,只不過那個下人告訴的方式讓人很不愉快。
盛雲初極淡的笑了一聲:“在我們家待過的人不管親疏都知道我心情不好就喜歡到這兒來”她停了一下,接了一句:“哥哥告訴他們的”
傅周博一愣,大概能猜出七八分。
應該是之前發生過什麼事,盛雲初心情極差,最後卻在這兒找到了她。
傅周博愣了一下,手在坐着的露臺上摸了摸,果然在離邊緣半米的地方摸到一排規則的孔洞。
“其實我小時候很怕水,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反正就是怕,怕到哪種程度呢?”盛雲初擡手往前指了指:“這種池子看一眼都哆嗦,所以爹孃特意叫來工匠把家裏的水榭團團圍住”盛雲初這縹緲的語氣戛然而止:“但是後來有一天我不知怎麼就掉進水裏了,那時我人都傻了,感覺手腳都不會動了,整個人像是被什麼東西拽着往水裏墜,想喊,一張口除了更多的水灌進嘴裏之外,什麼用都沒有。那時哥哥恰好去揚州看我,他二話不說跳了下去,人差點就沒了”
據傅周博所知,盛雲西從很小的時候身體就一直不好,但即便如此,看到自己妹妹有事,還是不管不顧跳了下去。
“他是個好哥哥”傅周博無端感嘆了一句。
是啊,他是個好哥哥盛雲初從小就知道。
盛雲初掃了一眼那邊吵鬧的人羣:“那邊有人想偷拿家裏的東西變賣吧?”
她像是想到什麼問什麼,話與話之間一點關聯都沒有。
傅周博不知該怎麼回答。
盛雲初移回目光,淡淡的接着開口:“沒什麼好隱瞞的,意料之中”
傅周博還沒明白她意料之中到底包括了多少就聽盛雲初補了一句:“其實現在的情況已經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之前?傅周博一愣,之前發生過這種事?是了,如果有,那一定是晉國公夫婦意外去世那一年。
盛雲初留了很長的間隙,像是要從那深埋的記憶中挖出那段痛苦的經歷一般:“八年前爹孃去世,我和哥哥年紀當時還太小,鎮不住,得秦國公幫襯剛辦完葬禮,府裏的人見我們兩個小孩勢弱,當着我們的面一窩蜂的搶拿家裏的東西”
她眉頭隱隱皺着:“那些平時對我們俯首帖耳、畢恭畢敬的人全都換了一副面孔,他們爭先恐後的衝進爹孃的臥室,粗暴的將鋪蓋全都扯下來,牀上牀下翻找,每一間房間的抽屜、置物架全都被掀翻在地,我跟在她們後面跑啊,跑啊……抱着他們的腿不讓他們動爹孃的東西,沒人聽我的……”
“那些人搶紅了眼,回頭一看到我,眼睛都亮了……”傅周博猛的轉頭看向她,就見她手在露臺上一撐,往外又挪了好一段距離,似乎剛剛的地方讓她很不舒服。
盛雲初挪了個地方纔接着:“我當時身上帶着一個鎏金荷包,他們伸手就要來搶,我看出他們目光不對,往後退……五六個人將我堵在角落,哥哥不知從哪裏鑽了進來,張開手將我攔在身後,見那些人要靠近,他惡狠狠抱住最前面那個人的腿,一大口咬了過去”
“一個大人被小毛孩咬,那人哪裏氣得過?他揪起哥哥的衣領狠狠一甩,哥哥被甩飛出去,磕在翻倒在地的桌角,頭破了,血順着他的臉龐往下/流”
盛雲初極其諷刺的笑了笑:“我當時沒用,什麼都不會,除了會哭,哥哥滿臉是血的臉看過來,慌亂的手腳並用爬向我,一把將我護在身下……”
她說到這兒便沒再開口,但是是個人都能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
一邊是搶紅了眼、人數佔多數的大人,一邊是失了至親庇護、毫無還手之力還身患重病的兩個孩子。
傅周博握住盛雲初的手,企圖將她從那段回憶裏拖出來:“初初,不要再說了……”
“其實也沒多少了……”盛雲初還笑出了聲,如果不是她絲毫沒察覺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掌,傅周博都察覺不到她的異樣。
她的語氣起伏太大:“不過是一頓拳打腳踢之後,我們爬起來發現連爹孃牀榻上的寶石都被扣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