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供你們喫供你們喝,拿你們點錢那是給你們積孝心了懂嗎?”男人扯着大嗓門,嘴裏的飛沫濺到顧西西臉上。
一如往常的,男人拿着皮帶在兩個男孩子身上抽打,嘴裏說着污言穢語,等打的累了,再罵兩句也就走了。
男人走出房門,並不理會被自己打的爬不起來的親兒子,重重的將門重新關上。
那一聲響,彷彿真的是受到了天大的怨氣似的。
顧西西擡手抹掉臉上的飛沫,厭惡的隨手往地上一擦。
這個男人,就是顧西西的親爹顧年,在這個世界上,跟他血緣關係最近的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近乎是毀了顧西西的前半生。
記得顧西西五歲的時候,他的媽媽姚文倩,在洗碗的時候犯低血糖打碎了一隻碗,就被顧年摁在地上拳打腳踢了小十分鐘。當天晚上,姚文倩悄悄的來到顧西西牀前,將一個小盒子塞到顧西西的枕頭底下。
“西西,媽媽要出趟遠門,可能……要去很久很久。”姚文倩一下一下撫摸着顧西西的臉,大半個身子靠着牆壁勉強支撐着。
五歲的顧西西還小,懵懵懂懂,他的第一反應只是覺得媽媽要丟下自己了。顧西西從小就要強,撇着嘴不說話,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從眼睛裏跑了出來。
“西西啊如果如果有能力了,就逃出去吧。”
這是姚文倩對顧西西說的最後一句話,也只剩了這一句話。
顧西西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但是睡醒後他只知道,以後再也等不到媽媽精心做的早餐了。
而屋外,顧年正氣憤地砸着東西,嘴裏說着:“死了還要老子花錢,臭表/子。”之類的話。
死了?什麼死了?顧西西連忙穿上外套翻身下牀,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只見姚文倩正掛在客廳的吊扇上。吊扇稍微一轉動,姚文倩的軀體也會跟着輕微的晃動。
那個時候的顧西西還不懂死亡,只是看到姚文倩沒有閉上的眼,那裏黯然無光。
回到房間,顧西西翻出枕頭下的盒子,打開以後,裏面是些零零碎碎的零錢。然而這個時候顧年卻闖了進來,奪過盒子一腳把顧西西踹倒在地:“狗/娘養的,還學會藏錢了”
媽媽不在了,錢也沒了,顧西西第一次體會到絕望。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姚文倩從怎麼從當初光鮮亮麗的小女生,成了一個蓬頭散發的女人的。還有因爲睡不好而深陷的眼窩,消瘦的身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具行走的屍體。
那晚,姚文倩合着淚笑着,一下一下的去摸顧西西的腦袋。直到現在,顧西西都不能確定,那個笑是對自己在笑,還是對他媽媽自己在笑。
等到了顧西西十歲那年,顧年又娶了個老婆,張曉,一個酗酒比顧年還要嚴重,還喜歡賭博的女人,外加一個兒子。
那個孩子有些膽小,不願意接觸生人,也不願意叫顧年爸爸。張曉就這麼當着顧西西的面,找來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掄圓了胳膊在顧餘西生北鳴背上就是一棍子。彷彿是做給顧西西看一樣,每一下都挑了顧西西看的最清楚的角度。
“啊啊啊啊”那個小男生不說話,只是慘叫着。
“現在知道出聲了剛剛讓你說話怎麼不說了”每說一句,張曉就打一棍子。
張曉下手跟顧年一般狠,直打的男孩顫巍巍的喊了聲爸,才收手。
而顧年彷彿覺得這件事張曉做的非常好,高興的應了一聲,獎勵似的在男孩腦袋上揉了一把。男孩害怕被打,閉着眼不敢動。顧西西早已經被打習慣,也知道怎麼樣纔不會被打,連忙上前趕着喊了張曉一聲媽,把人喊高興了。
房間只有兩個,晚上,顧北鳴蜷縮在顧西西房間的角落裏,顧西西往前挪一步,他就往牆角縮一分,即使已經沒有地方再退。
“我叫顧西西,你呢”顧西西站在原地,極其耐心的問。
“顧北鳴”因爲沒有叫一聲爸爸就要被打,眼下顧北鳴再害怕,卻條件反射的選擇了回答。
“你多大了”顧西西放緩了聲音,溫柔的很。
“九歲”顧北鳴依舊埋着頭,聲音都悶在了臂彎裏。
顧西西擡腳,往前輕輕挪了幾步:“我比你大一歲,你要叫我哥哥。”然後在離顧北鳴一米左右的地方蹲了下來:“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顧北鳴長得真漂亮,顧西西想。
其實在顧北鳴進門開始,顧西西就不止一次打量過這個男孩子。可能是因爲洗頭太麻煩,張曉直接給顧北鳴剃了個板寸。
顧北鳴的眼睛極大,在燈光下顯得又黑又亮,眼裏的光彷彿也跟着照亮了顧西西周圍的黑暗,惹得顧西西忍不住想整個揉進自己懷裏佔爲己有。
“北鳴,以後你跟着我,好不好”顧西西伸出右手遞到顧北鳴面前,示意他牽上。
顧北鳴眼裏是有一絲猶豫的,他不知道顧西西會不會也跟張曉一樣,給顆糖,再一頓打。
看出來顧北鳴明顯的害怕,顧西西也不急:“別怕,他們不是你爸媽,但是我會是你的哥哥,只有我會愛你。”
只有我纔不會打你,只有我纔不會害你,我們是一樣的。
顧西西說的話很輕,彷彿怕話說的太大聲會嚇到顧北鳴一樣。顧西西揹着光,眼底一片漆黑,但是顧北鳴覺得能看清對方的眼,覺得眼前這個人,就是和張曉不一樣。看着顧西西的眼睛,緩緩伸出手,輕輕的碰到了顧西西的指尖,又忍不住往回縮了一下。
掙扎片刻,還是把手放了上去。
顧西西笑了,這幾年裏,第一次笑,笑的很溫柔,溫柔的顧北鳴一下就陷了進去。
顧北鳴只覺得手心傳來一陣暖,暖的他有些委屈,又有些貪婪,想索要更多的。
安撫了一會,顧西西牽着顧北鳴來到牀上,讓他睡在了裏面。牀不大,是那種宿舍裏的單人牀,兩個孩子睡着也不是很擠。扯過被子蓋在顧北鳴身上,自己也躺了下去。
關了燈,顧西西一隻手搭在被子上,輕輕拍着被子,就像當年姚文倩給他拍被子哄着睡覺一樣:“睡覺吧。
那一晚,是顧北鳴睡的第一次安穩覺,第一次沒有做噩夢。到了半夜睡的實了,還往顧西西懷裏縮,像是冬天裏尋到了一處火堆,貪婪的簇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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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他走了。”顧西西在地上擦完手,厭惡的表情瞬間轉化成一副極其溫柔的笑臉。
顧西西已經十五歲了,已經和顧北鳴互相依偎了五年,也護了顧北鳴五年。
顧北鳴從顧西西懷裏擡起頭:“哥……你的背……”
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剛剛被打的出血的手腕,而是心疼着被皮帶抽了好幾遍的顧西西的後背。
替人脫下衣服,後背一條條紅色印子生生扎進顧北鳴眼裏。像是一把把血紅的刀子,印在顧西西后背,卻剜了顧北鳴的心肉。
“沒事”顧西西擡手活動了一下,有些疼:“過兩天就好了,來我給你清理下傷口。
因爲經常會因爲各種小事被打,所以顧西西存了很久的錢,偷偷買了一些藥藏着。消完毒,又擦了點消腫的藥,才用紗布把傷口包好
看着滿身的傷痕,顧西西閉上眼。
“北鳴,作業寫完了嗎”
“在學校的時候就寫完了,題目挺簡單的。”顧北鳴也幫顧西西處理了一下傷口,收了藥塞回了櫃子裏。
因爲顧西西比顧北鳴高一個年級,所以會騰出空餘時間給顧北鳴補下一個學期的課。顧北鳴也是聰明的,很多難題多教幾遍就會,成績也是名列前茅。
顧西西有時候想,如果讀完了初中,顧年真的不讓他讀了,他就自己賺錢,讓顧北鳴繼續讀。
如果讀出來了,以後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我去買點鹽,我這還有本練習冊你先做着。”顧西西站起身,從一副書中抽出一本初二的練習冊,那是他自己買的。
顧北鳴瞬間又皺起了眉,擡手扯着顧西西的衣角:“哥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家。
“我一會就回來,保證不超過十分鐘好不好”看着顧北鳴有些可憐的表情,顧西西只能柔聲哄着。
顧北鳴拽着衣角的手緊了緊,似乎也覺得自己太幼稚,沉默片刻還是鬆了手:“好。”
顧西西揉了揉顧北鳴的小腦袋,算作安慰,轉身拿了些零錢就出了門。
門外,顧西西把剛纔被拽的起皺的衣角撫平,臉上哪裏還有方纔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