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梔沒敢再多勸,心知這些老人們將顏面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柳家的族長柳澄明好歹是將自己兩個兒子拉了回來,可楚家族長竟連自己的子嗣都使喚不動。

    楚文煜到死都不願再歸戚家,而楚家的族人們卻爲了幾兩銀錢紛紛往戚家門裏湊,眼睜睜看着他們去阿諛奉承戚家母子,這要是傳揚出去,的確是會掃了他的威儀。

    在屋子裏靜坐了會,楚南梔正迷迷糊糊的有些恍惚,楚家族長楚烙謙忽然蹣跚着走到她跟前,在她耳邊輕聲喚道:“南梔啊,你隨老朽過來一趟。”

    聽到聲音,楚南梔立即睜開眼,瞧着族長愁眉苦臉的模樣,連忙起身隨他去了偏室。

    林錦驍見是楚家族長問話,也沒敢跟進去。

    楚烙謙坐到座椅上,緊拄着柺杖,沉思着道:“老朽今日聽從戚家回來的人說,文煜是因爲前幾日偷偷摸摸的給你們家送了兩尾魚,被戚家主母得知後,斥責了他兩句,然後他便想不開服毒自盡了。”

    “伯父倒的確是送過兩尾魚過來,聽母親說是前幾日伯父去幫着他一位道友家放水捕魚,之後順道送過來的。”

    楚南梔淺聲回答道。

    可楚文煜該不至於因爲這點小事想不開,如此實在是太荒唐了些。

    楚烙謙哀聲嘆了口氣:“文煜這些年在戚家過得心酸,我們這些做老人的都是清楚的,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年你公公在世時都管不了這事,我們這些族老又如何過問得來。”

    想了想,他又斟酌着說道:“不管如何還是得將咱們楚家這些不孝子嗣從戚家給弄回來,文煜至死都要回到家裏來,他們這羣狗東西還舔着熱臉往上湊,這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更是讓文煜在九泉之下寒心嘛,往後讓我和幾位耆老的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呀。”

    “族爺爺不必太過憂慮,人心難測,這種事情勉強不得。”

    楚南梔將此事看得很開,血親骨肉都避免不了離心離德,更何況只是同族之人呢。

    楚烙謙有些不甘心:“不管怎麼說,文煜的喪事既然是在自個兒家裏辦,事關楚氏一族顏面,我這做族長的就不得不管。”

    “族爺爺,您餓了吧,我去給您熱碗粥來。”

    楚南梔見他仍在糾結這個問題,只得故意岔開話題。

    楚烙謙擺了擺手:“我不餓。”

    “那我扶您到樓上去歇息會兒,您年紀也大了,不能不睡覺。”

    “我不困。”

    楚烙謙有些惱怒,自己一本正經的和她說事,這小丫頭片子淨扯些沒用的,真是些不成器的,關鍵時候派不上一點用場。

    楚南梔覺着自己一個晚輩本不該在他面前班門弄虎的,可見他如此固執,也不得不與他好好說道說道:

    “族爺爺,您就看開些,這世間之事本就如此,有幾人能不爲世俗名利所動,即便是您老自個兒親自去將族人們五花大綁的綁回來,他們心裏不服氣那也是沒用的。”

    話到此處,她忍不住悄悄的打量了眼老族長,見他神色稍有緩和,又接着勸道:“好在有南華觀和沈家的人過來撐場,又有不少鄉鄰相助,伯父他老人家走的也不會寒心。”

    聽了這番話,楚烙謙沒再辯駁,默在那裏自個兒陷入了沉思。

    “族爺爺您就在這邊歇息,我先去堂中看看。”

    楚南梔說完給他端了碗茶水過去,隨後回到林錦驍身邊坐下。

    林錦驍正閉着眼在靜靜養神,感受到旁邊的動靜,立刻睜眼看了過來,凝望着楚南梔,見她面色毫無波瀾,便知裏面那位老頑固並沒爲難她,放心的閉上眼繼續打盹養神。

    楚南梔起身去給道長們添補了些茶水,坐回林錦驍身邊不知不覺也打起了小盹,醒來時卻發現自己依靠在了他肩上,院子外面鬧哄哄的,斜倪過去,這小白臉正怔怔的注視着自己。

    楚南梔慌亂起身,環顧周圍,發現除了道士們仍在念誦經文,其餘人早已出了靈堂。

    楚南梔一臉詫異的看向林錦驍,他卻慢調不吝,語聲很溫柔的說道:“快隨我出去迎駕,紓公主與兩位恩師過來了,正在院外。”

    聽到錦紓公主的名頭,楚南梔嚇得心裏一顫,一臉不滿的斥責道:“那你不早些叫醒我。”

    “無妨。”

    林錦驍卻鎮定自若的緩緩起身,漫不經心的說道:“她不會介意的。”

    “你......”

    楚南梔正疑惑的看向他,盤問的話還未出口就立刻反應過來,這傢伙也是常老的學生,自然是識得林錦紓的。

    上次縣衙辭別時,聽公主稱他爲皇兄,自己其實就有些懷疑。

    “當年常老辭官歸隱,紓公主也被一道祕密送往恩師家中,我有幸與她在恩師府上同讀過數年,有些微薄的情誼,後來她被接回宮裏,我們偶有書信往來,直到她奉命北征才徹底斷了聯繫。”

    林錦驍耐心的與她解釋道。

    以前不願告訴她這些事情,是怕她冥頑不靈的又要指使自己去求官。

    如今她變得如此明事理,有的事情告訴她也無妨。

    “原來如此。”

    楚南梔恍然大悟的一邊點頭,又一邊在心裏對這傢伙暗罵不止。

    可真是個心機深沉的小滑頭,原主和他在一起五年,連紓公主在常老府上求過學的事情都不知情,更別提兩人的同窗情誼了。

    她有些憤懣的攙扶着林錦驍一道出了靈堂,院中林錦紓正招呼着衆人起身,見到夫妻二人的身影,連忙和聶老、常老迎了上來。

    林錦紓今日已卸下戎裝,一身簡白素衣相裹,看上去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柔美姿態,到得林錦驍跟前,卻以男子拱手之禮相拜道:“皇妹見過皇兄。”

    脆亮的一聲皇兄剛出口,立時引得周圍一片譁然。

    雖說都知道林錦驍乃皇族後裔的身份,可自打兩百年前朝廷下令削藩後,隨着平寧王一脈的不斷沒落,散落在各地的宗室子弟早已不入正統。

    全縣上下明面上即便敬着林氏族人,可心底裏並沒真的將他們當回事。

    此刻聽到錦紓公主鄭重其事的喚他一聲皇兄,又特意過來爲楚家弔喪,便知這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怕是要重新重視平寧王一脈,一時間都開始紛紛熱議起來:

    “公主殿下不會是來接林氏族人還居京城的吧?”

    “誰知道呢,可惜林家族長沒來,他早就盼着這一天了。”

    “咳,人家眼下哪有這功夫,昨日在戚家吃了一日的喪席,只怕此刻還酩酊大醉着呢。”

    ......

    林錦紓聽着周圍的議論聲,並未理睬,吩咐隨行的侍衛將準備的帛金和祭奠用品交到楚家人手上,自己則拉着楚南梔夫妻二人一同入內,上香祭拜後,和常老聶老到偏廳敘話。

    柳芸領着楚家姐妹誠惶誠恐的爲貴客們奉了茶,便趕緊退了出去。

    她這一輩子連縣太爺的面都沒見過,雖是有個皇室女婿,卻只是個掰着手指頭細數好幾遍都算不出輩分的沒落皇族後裔,此刻竟然見到了一位活的公主,還親切的喚自己女婿爲“皇兄”,一時間欣喜激動得連走路都跟着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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