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梔見林錦紓端起面前的粗茶一飲而盡,儼然沒有半點皇室貴胄的講究,既驚訝又有些慚愧的說道:“村裏比不得皇宮,也沒有上好的茶葉招待殿下,還望殿下海涵。”

    “師妹這話太過見外了,我南征北戰多年,什麼樣的苦頭沒喫過,這茶甘甜可口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林錦紓大大咧咧的放下茶碗,言談舉止間盡顯隨和之態。

    隨後,她眸光流轉間又望向林錦驍身上,繼續道:“一別多年,皇妹一直惦念着皇兄,前幾日來到縣裏被公務纏身,聞聽皇兄受了傷,昨日抽出身來本想去家中拜望,不曾想師妹家中竟突發喪事,實是不巧。”

    聽到這裏,常延珏也沉聲解釋道:“今日是恭迎大行皇帝還朝的日子,念及此一去又不知何年才能相見,所以公主殿下特意卸去戎裝隨老朽一道前來,既爲憑弔令翁伯,也有些事情要與大郎你商議。”

    聽說是有事情要商議,楚南梔環視堂中幾人,頓覺格格不入,連忙起身,神情自然的說道:“那兩位老師和皇妹好好敘話,奴家去爲大家準備些早食。”

    她話音剛落,林錦紓就立刻怔住:“皇......皇妹?”

    不應該叫本宮一聲師姐嗎?

    楚南梔一臉嚴肅的看向林錦紓:“殿下,奴家是林大郎的內人,你既稱他一聲皇兄,皇室禮節事大,那奴家也只能舔着臉叫你一聲皇妹了。”

    瞧着幾人都是一臉訝異,她又認真說道:“殿下要是覺得委屈,那往後我們各論各的,奴家管你叫皇妹,殿下可以稱奴家作師妹。”

    幾人聽着這話都覺得怪怪的,可仔細品來好像又的確是有道理的。

    “皇妹,你隨兩位恩師大清早的就過來,一定餓了吧,回京途中山高路遠的,師妹這就去爲你備些飯菜。”

    林錦紓仍是有些鬱悶,楚南梔不動聲色的正要出門,卻被林錦驍一把拽了回來:“你既知道是我內人,又與紓公主同是常老的門生,便沒什麼是聽不得的。”

    常延珏也沒想到自己這門生如此伶牙俐齒,爲了不讓錦紓公主佔到便宜,竟連皇室禮儀都給搬出來了,很是無奈的悶悶說道:“坐下來吧,老朽和紓公主在府上已用過早膳,不必再折騰了。”

    聶懷安被她這機靈勁佩服得五體投地,眼底透着股得意的喜色,笑眯眯的言說道:“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南梔你不必刻意迴避。”

    “的確如此,師妹請坐。”

    林錦紓示意着,等她重新坐回座位後,開始直言不諱的細說道:

    “如今海上商路已重新疏通,蘆堰港將成爲獨立於郡外的東部海防重鎮,執鎮官長雖仍以縣令爲首,但已不同往昔,陛下已下旨提升官位品階,位比五品京官,需要節制各方勢力,增設海防府兵,胡茂錫此人官聲倒是有些,可行事瞻前顧後缺乏決斷能力,恐怕再難以擔此重任。”

    這般說着,她又環視了遍衆人,鄭重其事的接着說道:“更何況他任期將滿,陛下有意調他入京,與京中各方勢力周旋,臨行前陛下也特意叮囑皇妹,到蘆堰港暗訪得力之人出任新職。”

    林錦紓說完,常延珏立刻補充道:“海路重開,東桑人勢必會捲土重來,不得不防,若是一招不慎惹來東桑賊人再度犯境,那利國利民的商貿策令反倒會累及無辜百姓,所以昨夜公主與老朽和聶老在府中提及此事,大家商議後一致推舉大郎你出來接替此任。”

    聶懷安也趁勢說道:“與其從京中或是外地抽調官員赴任,倒不如從本地提拔得力人選,如此既熟悉縣內事務,又通曉本地人文地理,治理本縣可謂是得心應手,大郎你的履歷再合適不過了。”

    林錦驍雖說早已決定等傷好之後準備踏入仕途,可這和他預想的差距甚遠,一縣令長官階直升兩級,這的確是個很沉重的擔子。

    說是位同五品京官,但承擔的責任和風險卻遠比京畿縣令重的太多。

    京畿縣令爲的是守護皇權,遏制不良勢力,可京畿九門禁衛軍無數,遏制的也無非是刁民惡徒,而自己將來面臨的卻是難纏的東桑賊人。

    那都是些陰狠毒辣又冥頑不靈極難對付的,一不小心便得掉腦袋。

    靜靜的凝視了眼一旁大大咧咧仿若無事的楚南梔,他暗暗的咬了咬牙,眼神篤定的答道:“既是兩位老師的意思,學生依令行事。”

    如今這一家人得罪了戚家,若是自己不能成爲他們強有力的倚仗,那往後這一家人恐怕真得任由戚家人宰割了。

    聶老常老聽着很欣慰,林錦紓卻察覺到他有些顧慮,要說起來這的確是份苦差事,又欣然說道:“皇兄能挺身而出爲全縣主持大義,替陛下分憂,皇妹深表感激,在此也願爲皇兄在陛下面前求個恩典。”

    微微停頓片刻後,她緩笑着說道:“如今縣衙縣尉、典史都已畏罪伏法,這些日子我在縣中各處巡查後已擬出策論,既然要鞏固海防,必然要有充足的兵源,皇妹回京後會奏請陛下抽調一千兵力,皇兄赴任後可再行招募一千新兵,統歸縣尉府節制,這縣尉、典史人選皆可由皇兄舉薦。”

    “既是朝廷兵馬自該由朝廷派人節制。”

    林錦驍想了想,又道:“不過殿下說到此事,在下倒是想保舉一位得力人選出任典史一職。”

    “何人?”

    “縣衙門下游徼李策。”

    林錦驍嚴肅答道。

    出於私心,李策待自己忠心耿耿,他的確有心提拔他;爲公,李策出身卑微,論能力暫時不足以統帥一方軍力,可爲了將來更好的掌握縣尉府這支軍隊,他必須在軍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讓他成爲縣尉府的副職,就如同在縣尉府安插上了自己的一雙眼睛。

    蘆堰港本就是塊肥肉,無數人都緊盯着這裏,以後成爲海防重鎮之後將會引來更多人的矚目,稅銀案給了他很深刻的警示,自己可不能像胡茂錫那般糊里糊塗的就險些丟了烏紗帽。

    林錦紓聽着略顯詫異,也沒想到自己給了他足夠的權力安插自己人,他竟只提拔了一個副手,果然不是尋常人的思路,當即表示很放心。

    “那一切都依皇兄所言。”

    林錦紓邊說邊起身,看着夫妻二人:“皇妹還有公務在身,不便在此久留,這便告辭。”

    可目光流轉着落到楚南梔身上時,她忽然又有些不捨。

    在京中見慣了矯揉造作的富家女,第一次遇到如此有趣的靈魂,還未來得及與她促膝長談就要分別,她心裏實在有些落寞感傷。

    目色柔軟下來,她緊緊拉住楚南梔的手,惋惜道:“師妹,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他日有機會你一定記得去靖靈城看我,我請你喝靖靈城最好的酒,看.......”

    不經意瞥了眼一旁的林錦驍,林錦紓忽的打住:這話對她說好像不太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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