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靈城皇宮養心殿裏,林錦驍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勝仗,但他此時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幾日前,北濱王林亭琰率領五萬鐵騎繞過濟州準備奇襲京都。

    林錦驍想到攻打沂州時的情景,再度採用了火牛陣,挑選了兩千多頭壯牛,在青禾鐵騎圍困靖靈城當夜,命人鑿開十幾處城牆,讓身披利器被點燃的火牛猛衝敵營,自己親自領着五千敢死隊跟在牛羣身後一路勢如破竹殺至了林亭琰的中軍大帳,險些活捉了北濱王。

    林亭琰身中利箭負傷落荒而逃,沒能將他拿下,林錦驍心中始終感到沮喪。

    而他心中又惦念着常老遇刺一事和楚南梔母子幾人的安危,整日徹夜難眠。

    得知李策已經在北邊攻破布剌、燕支聯軍,準備繼續深入腹地,替自己蕩平這兩支部落,林錦驍欣慰之餘,決定安頓好京中事宜親自前往閬州城,接楚南梔母子回宮。

    剛剛將抽調林錦紓回京的密令叫人傳出宮去,卻見殿中小太監來報,說林言君領着紀懷書、尹斯年兩位當朝元老求見。

    這幾人不僅是老祖宗最爲信賴之人,也是當下他能倚仗的核心人物,自是不能怠慢,隨即讓小太監將人帶了進來。

    待得幾人入內,林錦驍爲各自賜了座,想着自己前陣子清查內庫司的賬目遇到的困惑,便開門見山的問道:

    “姑母來得正好,上月我清查內庫司的賬目,發現閬州、平寧州有幾處賬目不對勁,按着這兩州的徵稅情況來看,除去皇家宗室免徵的稅賦,每年該有一百九十萬兩上繳國庫的稅銀,可爲何少了近五十萬兩?”

    意味深長的打量了眼林言君,林錦驍露出一臉苦意:“早在蘆堰港時,朕便聽聞有不少世家大族將家中田產交由皇室親貴打理,從而獲得免稅資格,姑母該不至於與世家大族一道聯合薅取國庫的稅銀吧?”

    “陛下說的哪裏話。”

    林言君皮笑肉不笑,鎮定自若的回道:“妾身受先帝和老祖宗囑託,接管內庫司,自該盡心竭力的掌管好國庫庫銀,斷然不敢徇私,至於這兩年稅銀減少近三成的緣故,自然是與旱災和陛下去年剛推行的新政脫離不了干係。”

    尹斯年早就發覺了閬州和平寧州這幾年的徵稅有問題,即便拋開去年推行的均田策令不說,近幾年朝廷連連加徵稅負,但從這兩州收上來的稅銀卻始終不盡人意,其中自然是存着蹊蹺。

    平寧州、閬州皆是朝廷徵稅的重要州府,每年少了五十萬兩的缺口,這聽上去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但林言君畢竟是老祖宗的心頭肉,他此時也不得不幫着袒護了句:“長公主所言甚合情理,在均田策令推行之前,各州圈地並地之風十分嚴重,這種情況也並非只在平寧州、閬州發生,其餘各州皆有這等困境出現。”

    林錦驍心裏雖是最爲憎惡以權謀私的行爲,可也明白再廉潔之人做官做到他們這個位置,哪有什麼兩袖清風,多多少少都會謀取些私利。

    眼下縱然國庫空虛,可維繫好帝國局勢的穩定更爲重要,還不是清算舊賬的時候。

    更何況,在座幾位皆是自己的長輩,又是最爲顯赫的皇親國戚,如若直接拿他們開刀只會引來更大的恐慌。

    望着三人淡然一笑,林錦驍裝作不在意的回道:“姑母與舅父所言倒是提醒了朕,眼下民生艱難,朕不得不推行新政,可仍有些世家大族不顧政令,繼續圈地盤剝百姓,過往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可往後若還有人行此不正之風朕必當盤查到底。”

    頓了頓,他目光幽深的凝視着幾人,接着說道:“諸位是皇祖母和先帝最爲信賴之人,如今也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希望諸位可以替朕將均田策令嚴格推行下去,至於皇室宗親們在各地的食邑封地皆要如實上報朝廷,倘若之前有強行圈佔過百姓良田的,只要儘早歸還,朕同樣不予追究。”

    “陛下賢明豁達,老臣必當將陛下旨意迅速傳抵各州縣。”

    尹斯年暗暗鬆了口氣。

    與紀懷書面面相覷着,臉上緊張的情緒頓時舒緩了不少。

    尹、紀兩家這些年雖說沒有靠着強權霸佔良民土地,但也的確是賤買了不少良田鋪子。

    就說楊氏一黨和唐家倒臺之後,他們兩家的族人通過各種方式在各地接手的田產就不少,倘若新帝追究責任,沒人能逃得過去。

    而林錦驍這番話既是給衆人一個臺階也是警醒,倘若今後再有此類事情發生,即便是這些做姑母、舅父的,他自然也不會再心慈手軟。

    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觀望了眼,林錦驍緩緩起身,也不拐彎抹角的直抒胸臆:

    “眼下北邊戰事已定,西邊戎狄人有容恆將軍和紀駙馬對付,北濱王負傷逃回青禾之地,這京中暫時出不了什麼亂子,倒是閬州讓朕深感憂心,朕欲召回紓公主,由她替朕監理朝政,朕要親自去一趟閬州,還請兩位舅父替朕協助紓公主打理好朝廷上下。”

    一聽新帝要前往閬州,衆人無不蹙起了眉頭。

    尹斯年痛心不已的勸道:“老太傅遇刺,芊公主慘死閬州邊境,恐怕皆因皇后主導的官制革新所引發的,老臣斗膽,懇請陛下立刻召皇后回宮,眼下實在不宜革新官制呀。”

    林錦驍這才意識過來幾人入宮是爲了彈劾自己的皇后,他強顏歡笑道:“幾位都是這個意思?”

    紀懷書緊皺着眉梢,卻不敢搭話。

    但常老的死讓他心裏甚爲震駭,所以他不得不跟着入宮來。

    而林言君心中卻充滿了恐懼,沉吟良久後終於開口道:“要說皇后的性子奴家也清楚,她呀仗着有些才學不願和別家女子一樣留在家中安心相夫教子本也情有可原,畢竟我朝的確是允許女子入仕的,可革新官制乃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不比替人沉冤昭雪,稍有不慎便會讓帝國傾覆,常老之死讓人痛心,更是一個警示,還請陛下三思。”

    林錦驍雖說當初將閬州選拔官員之事交給娘子來辦是爲了保住譚清,可她革新官制的策論自己早已看過,的確是對眼下打壓門閥士族讓寒門子弟有機會入仕的一道良策,他打心底裏想要促成此事。

    而兩位舅父和姑母想要阻攔此事,擔心這道策令會引起朝中動亂不假,只怕更爲重要的是觸及了他們這些世家大族的利益。

    自己豈能着了他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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