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晚膳時間,江凌月一直將關在房內臨摹練習,江府中人以爲是六娘宮中課業繁多,暗暗誇讚她勤奮刻苦。
青禾看着正在活動手腕的江凌月,心疼道:“六娘,您歇會吧,這練字也不在一朝一夕呀。”
青禾是跟着江凌月入宮的,自然也知道了今日之事,她明白六娘這是傷心難過了。
江凌月搖搖頭,感覺手腕沒那麼痠痛了,便繼續練習起來:“我從前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可是人一旦有了惰性就會一直拖延。”
她低聲道:“當日在宮宴上,我作的畫不算高明,可至少沒有給爹丟臉,並且我明白我可以做出更好的畫作,可書法不一樣,”她有些難過道:“我再不加緊進步,以後怕是還要讓人恥笑了。”
青禾聽了這話,跟着難過起來,“要不咱們去問問三郎,也許他可以想想辦法。”
找江楓洲?不行,他來年春日便要科考,不能因這些小事耽擱他。
江凌月搖頭拒絕了。她現在也算是明白爲何江楓洲要這樣用功了,憑他的才學,上榜本不在話下,想來他也不願只限於此。
待到次日,江凌月這回不僅頂着青黑的雙眼,連手腕也是痠痛的。一路上青禾都幫她細細揉按。
快到學堂時,江凌月把手抽回,笑着對青禾道:“多謝你了,我感覺好多了。”
青禾無奈,“六娘何必要待自己如此嚴苛,怎的就練字到那樣晚”她頓了頓,說:“那今日六娘要跟顧先生解釋緣由嗎?”
江凌月自己握着手腕,靜了片刻,緩聲道:“要解釋的,雖是我完成課業的態度不好,字跡也不好,但總歸是我自己寫的,還是需得給先生解釋清楚。”說完她淡然一笑,反而安慰青禾,“好了,先生不是不講情理之人,也許會責罵我字跡不端,但總不至於還不相信我。”
青禾聞言只好點點頭,跟着江凌月往學堂去了。
這時,路旁轉角處出現了兩道身影。
隨安小心看了一眼顧淵,“郎君,時辰快要到了。”
顧淵回過神,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有些愧疚,原來昨日冤枉她了,還說了那樣的重話。可看她那日宴會上作的畫,頗有些真才實學,爲何字跡卻相差這麼多?
隨安看顧淵沒做聲,想到聽宮人閒聊時,談起昨日八公主和九公主爲江娘子之事起的爭執,他知道是與昨日郎君的指責有關。
顧淵授課時,隨安是跟着侯在門外的,是以他也知道郎君昨日責罵了江凌月。再結合適才聽江娘子主僕的閒談,他知曉是郎君冤枉了江娘子。
他雖不明白顧淵昨日爲何如此憤慨,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郎君,昨日八公主和九公主似是因爲江娘子起了爭執。”
顧淵轉身疑惑的看着隨安,“因爲何事?”他雖是問出了口,但心中隱有預感,許是與自己有關。
隨安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八公主說江娘子字寫得不好,”他擡頭看了顧淵一眼,很快低下頭去,“九公主便跟八公主爭執了起來。”
其實原本她們爭執的主要緣由也不是這個,只是給衆人傳着傳着就變了。
顧淵一時之間沒了言語,他心中愧疚,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進入課室後,衆人已經安靜了下來。顧淵低頭整理書卷,卻是忍不住看向了江凌月。
江凌月交疊着雙手,正輕輕揉着右手手腕,她低垂着眼瞼,看上去乖巧又恭敬,卻是沒有擡頭。
顧淵看見她眼下的烏青,想到青禾說的話,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來是自己說話太過了。他此刻除了愧疚,更添了自責。
周雪棠看顧淵盯着江凌月皺眉頭,她心中也跟着擔憂起來。
其他人也不知是什麼情形,便在座位上好奇的看着。其中免不了幾道幸災樂禍的嘲笑目光。
江凌月生的好看,又是九公主唯一伴讀,難免有人嫉妒。
顧淵留意到衆人的神情,便收回了在江凌月身上的目光,接着掃視了衆人一眼。這些小娘子年幼心思淺,不懂得遮掩,心中想的是什麼,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沉吟片刻,朗聲道:“昨日是我未經覈實冤枉了江娘子,那份課業確是她親手所寫,在此我向江娘子致歉。”
江凌月聞言猛然擡起頭,她有些錯愕的看着顧淵,她不知爲何顧淵知曉了真相,更是沒想到他會當衆致歉。
顧淵沒理會衆人同樣錯愕的目光,接着說:“雖字跡是有些不端,但江娘子並沒有找人代寫。”說完他看向江凌月,斟酌片刻,說道:“如今你既是我的學生,那我應該對你負責,以後每日上完課後,你便我院中,我來教你練字。”
衆人都驚訝起來。顧淵雖也是她們的先生,可他職位上是太子少傅,堂堂太子少傅來教寫字,這是多大的榮譽,連皇子們都沒聽說有被顧淵單獨教導的呢。
江凌月心中也是驚訝極了,不過她很快想通了,應該是因爲冤枉了她,他心中愧疚,再說他怕是也見不得自己這一手不堪入目的字跡。
顧淵看江凌月楞着沒反應,朝她問道:“怎麼,你不願?”
江凌月連忙起身行禮,恭敬道:“學生自是願意的。”
在哪兒練都是練,指不定顧淵真有些好點的辦法呢。
江凌月很快接受了。
顧淵看她不像勉強的樣子,才點點頭,讓她坐下。
此時江凌月已到了顧淵院中書房,這裏只供他臨時辦公所用,房中除了一張書桌外,其餘都是放滿了書的書架。
江凌月讓青禾找人去告知家裏稍晚些再回去。顧淵這會還在給皇子們授課。皇子們要學習的更多些,因此也學的時辰也比她們要晚些。
江凌月看屋中只有一張書桌,猜想應該是顧淵平日所用,這會主人不在,她也不好隨意使用,便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的凳子上等着。
隨安給她送來一盞茶。江凌月認出他來,朝他問道:“我聽聞你叫隨安?先生何時回來?”
隨安恭敬回到:“奴是叫隨安,江娘子在此稍候,郎君已差人爲您準備一張書桌過來,至於詳細的安排,還需等郎君回來。郎君快要回來了。”
話說完沒多久,就見顧淵走進了院落,他手中拿着幾疊書冊,身後跟着一名宮人,懷中抱着幾幅卷軸。
隨安走上去前接過顧淵手中書冊,江凌月也忙走過去,向顧淵施了一個學生禮。
顧淵點點頭,看向她道:“隨我來。”說着便帶着江凌月進了書房。
他進來後指着自己書案左邊不遠處,對江凌月說:“我已着人在那兒安排一張桌子,日後你過來了便去坐着練字。”而後又指着書架說:“這裏的書你可隨意翻看,不用告知於我。”
江凌月點頭稱是。她現在對着顧淵完全是一副乖巧學生模樣,恭敬有禮。
顧淵交待完,見江凌月垂着頭,他思量了片刻,望着江凌月道:“可還有什麼要問的?”
江凌月答道:“沒有了,全憑先生做主。”
顧淵想着她以往是活潑靈動,還以爲今日這般乖巧,是因爲還在埋怨他,他小聲咳了一聲,不太自然道:“昨日之事,是我一時衝動,你要是還怪我”
江凌月連忙打斷道:“先生多慮了,我沒有怪你,此事已經過去了。”
顧淵見她如此,便嗯了一聲也不說話了。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先入爲主冤枉了人,也是第一次這樣跟人道歉,讓他有些不自在。
江凌月從這詭異的氣氛中覺察出了顧淵的尷尬,有些想笑,心中對他唯有的一點怨氣也沒了。
直到隨安帶着安置江凌月書桌的宮人進來,纔打破這奇怪的氛圍。
衆人佈置好退下之後,顧淵讓她江凌月坐下,先寫幾個字他看看。也不知是昨晚寫的太久手腕還用不上力的緣故,還是因爲顧淵在一旁看着讓她心裏有些緊張,江凌月字寫的是歪歪扭扭,橫豎不直,撇捺不順。
她有些沮喪,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打量她字的顧淵。
顧淵大約是已經見識過了,這會臉上沒有驚訝或是鄙夷不耐的神情,他如往常一樣,神情淡淡,看不出什麼來。
看了好一會,他才點評道:“你大約是基礎沒打好,筆力虛浮,力道不順,因此寫出來的字不夠好。”
江凌月從他的停頓裏聽出了他的委婉,她低着的頭點了點,表示受教了。
顧淵看出她的難爲情,沒再說多什麼了。他走回自己的書案上,拿了幾副先前宮人抱來的卷軸,遞給江凌月,道:“這是些書法入門的帖子,你每日照着臨摹一副。不用着急寫多,重要的是要先將基本的比劃練熟。可懂了?”
江凌月頷首,稱懂了。
她在桌上鋪開紙,照着練了起來。顧淵在自己的書案上看書。
隨安在門外看守,他無意間朝屋中看了一眼。江家娘子正值豆蔻年華,如新春的枝牙一般鮮嫩,顧淵沉靜內斂,氣度超然,即使簡單坐着也自有一番風華。此刻屋中氛圍恬靜安然,兩人各自在書案做自己的事,看起來卻意外的和諧。
隨安沒好多看,連忙收回視線,轉過頭看向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