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睜着一雙徹底變成血紅色的眼睛,機械地在什麼都沒有的地上翻找着。
“尊上!九歌!”寧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泣血一般。他撲過來,伸手捉住了穆九歌的手,終於讓她停了下來。
穆九歌茫然地擡頭看他,眼裏流下兩行血淚,幾乎已經失去了神志。寧淮渾身都是傷,臉上也有着血痕和塵土,顯然剛剛一直在與人作戰,消耗甚巨。他扶着她,眸中一片痛色,嘴脣顫動,像是要說什麼。
“怎麼會這樣?”一旁有人喃喃着走過來,身後還跟了一衆人。
穆九歌轉頭去看,見走過來的人穿着玄金色的衣袍,頭上束着同色的頭冠,看起來雍容華貴。他緊緊皺着眉,先是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地上那些橫七豎八的手下,然後像挑揀商品一樣,不甚滿意地看了穆九歌一眼。
“嘖,都幹什麼喫的,她怎麼還能動?來,把下一個活祭品押過來,再開一次無赦陣。”他轉頭吩咐身後的人。
“是,魔君。”身後之人恭敬應道。
寧淮撐着手中的劍起身,揮劍將穆九歌護在身後,準備再戰。
穆九歌只是盯着那人,靜靜開口:“是你做的。”
魔君聽到聲音轉過頭,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地上這個女人看着狼狽極了,明顯已經被他們專爲她設置的陣法重創過一次,正七竅流血。但不知爲何,他後脊一寒,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只是退了這一步,他眼前的世界突然變了!
天地變作一片血紅,眼前堆滿了屍體,全都死狀悽慘。魔君雖驚了一瞬,但他也歷盡殺伐,很快便定下神。但當他多看了幾眼,便突然發現——這些屍體都是他本人!
他駭然不已,再次向後退了一步,卻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那是一條斷臂,斷面參差不齊,是生生被人扯下來的,那手臂也熟悉極了,是他自己的手臂。
下一刻,他的手臂便突然傳來鑽心的疼,彷彿正在生生被人扯下來!
“啊啊啊啊——”他捂着手臂叫起來,面色驚恐已極。
就在他以爲自己的胳膊真的要被不知名的力量生生扯下來的時候,他面前慢慢走過來一個人。
正是他們準備設計殺害的穆九歌。她白衣浴血,走近時,耳側有微光一閃而過。
她走近一步,他身上就多了一種疼痛。火焰焚身之痛,刀劍加身之痛,毒入五臟之痛……
當她走到面前時,他已經癱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了。身上無處不在疼,連眼睛轉動都覺得疼痛難忍。
穆九歌姝麗的面孔上是一片令人心驚的漠然,她重複道:“是你做的。”
他突然福至心靈,一下子意識到了如今的境況,用盡全身的力氣求饒道:“不,不是我,是……”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這片幻境,連帶着他整個人,都一瞬間崩碎成無數片,血肉飛濺。
妖魔界的一域之主,就這樣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殺了。
餘下的人頓時開始瘋狂逃竄:“快跑啊!!”
“救命!!”
此刻暮色沉沉,天很快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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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後,天虞山上的河水都變成了紅色,整座山彷彿被血洗了一遍。
穆九歌殺光了所有人,最後回到了鹿實消失的地方,直直盯着地面看。
“尊上。戾氣對您損耗太過,您該休息一下。”寧淮在一邊輕聲道。
穆九歌仿若未聞,一動不動。
寧淮沉默片刻,又輕輕道:“他也不會希望您這樣的,他當時……”
穆九歌突然便爆發了,宛如被觸碰了逆鱗,赤紅着眼回身怒道:“住口!你……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
寧淮便住了口,安靜下來。但他也不走,就這樣默默站在一邊。
穆九歌神魂不屬地看着這裏,心中一時有無數回憶涌起。那些事情,頭一遭這麼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現。
在她最初誕生的兩三百年,這片大陸上還沒有太多人類。
她是最後一個誕生的大妖,初生時天降異象,所以其他三位大妖都跑來了浮玉山,來尋她。
可惜浮玉山氣候本就不太好,自她誕生以後靈氣也越發稀薄。山上植被稀疏,並不好看。
白蓼鍾情於靈藥,茯蘺特別喜歡鳥兒,都是浮玉山上少有的東西。所以他們二人都不喜歡待在浮玉山上,只有鹿實陪着她的時間最長。
大妖也並非生下來就成年,穆九歌也是從女娃娃開始,在幾年之內長到成年,形貌也長出少女的模樣。在這些過程中,默默陪着她的,都是鹿實。
鹿實喜靜,話不多,更多的時候在靜靜地出神。穆九歌便也靜靜地和他一起待着,閒着沒事她便喜歡琢磨幻術,時而在他們身周造出幻象。
到後來,她便漸漸習慣於在浮玉山上製造出草木蔥蘢的幻象。
穆九歌就這樣在原地站了三天三夜。三天之後,天降大雨,天虞山在這場雨水中洗淨污血,煥然一新,靈氣雖不如從前濃郁,山中景象卻是生機勃勃,甚至比從前更加繁茂。
而穆九歌擡頭看着天穹,薄紅未褪的雙眼中,漸漸有眼淚流出,與落在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這樣多的回憶倉促涌現,她卻已經永遠回不去了。
寧淮在她身側看了許久,慢慢地走過來伸出手,輕輕將她攏進懷中。
“他那個人,雖然總是笑眯眯的,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神神叨叨的,常常說些奇怪的話。”穆九歌神魂不屬,無意識地開口說着。
“我幼時睜開眼睛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他,後來陪我最久的也是他,我從沒說過,但他就像……我從沒想過他會離開我……”
寧淮安靜地聽着,無論穆九歌說的多亂,他都聽得非常認真,也不出聲打斷她。
穆九歌絮絮說了一些從前的事,眼淚也停了。說到後來,她慢慢停下來,看着天空再次有些出神。
又過了許久,她輕輕開口,嗓音低啞,但語氣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我是不是殺了許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