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有個人遙遙擲出一柄劍,劍上釘着一張符紙,飛速向她刺來。
穆九歌猛地揮手,那柄劍頓時斷成數截,碎在地上。
她拔劍望向對面,雙目逐漸轉爲赤紅。
對面的衆位修士正在慌張地結陣,而那位站在最前方的白衣人卻一動不動,只是定定看着穆九歌。
“長老,動手啊!她要殺過來了!”
“長老你怎麼了!”
衆人的聲音紛紛擾擾,寧淮卻始終不爲所動。
直到一個人高喊道:“裁玉真人!你爲何還不殺了那個妖女!”
“裁玉真人!您還在等什麼!”
穆九歌聽得清清楚楚,一時猶如驚雷過耳,手也開始發抖,幾乎拿不穩劍。
曾經讀過的那些十真人的資料上,那幾行字再次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現:
裁玉真人,被譽爲正道之首,爲人光風霽月,斬除妖魔無數。最顯赫的功績爲斬殺大妖穆九歌,自此一戰成名。
她拼盡全力壓制的戾氣似乎也終於找到了她的弱點,一瞬間開始全力反撲。她眼前頓時血紅一片,轉眼便似乎再次成了那個被鎖鏈緊緊扣在地上的大妖,只能拼盡全力掙動着。
滿眼的血色已經讓她無法視物,耳中盡是那些正道弟子們的哀嚎。纏在她身上的鎖鏈彷彿有了無窮力量,她被牢牢捆縛着,幾乎無力再做掙扎。
就在她失去力氣、徹底被制住的那一刻,鎖鏈突然靜止下來,然後她身下的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奇特的靈流波動。
下一瞬,她突然覺得身上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被緩緩抽離。她瞬間被一種恐怖的無力感包裹住了,第六感滴滴作響,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極其不妙的事情正在發生,卻不知該如何阻止。她彷彿正在被蒙着雙眼推入深淵之中,她幾乎能夠感覺到深淵撲面而來的寒氣,可她甚至不知道深淵在哪個方向。
她尚且來不及細細品味這種感覺,身上的鐵鏈卻進一步收緊了。
“單是這樣怎麼夠啊,”她隱約聽到那些靠近她的人在興奮地議論着,“大妖全身上下都是寶貝,特別是體內那根妖骨,那可是天地靈氣凝聚出的精華,若是能化用了,便是廢物也能變成數一數二的天才。”
那些鐵鏈以將她活活撕裂的架勢深深勒入她的皮膚之中,她壓抑着欲待出口的痛呼,終於看清了眼前那些人。
他們有人拿着刀,有人拿着劍,全都用那種貪婪的惡毒的神色,緩緩向她靠近。
而那些叫嚷着裁玉真人的聲音,仍未止歇,反而越來越嘈雜,一聲一聲宛若魔音貫耳。恍惚之間,那些拿着刀逼上前來的人彷彿都長了一張寧淮的臉,他們漠然地看着她,喃喃重複着:“作惡多端,世所不容。”
“斬妖除魔,天經地義。”
“妖魔與人類乃是天敵,勢不兩立。”
他們慢慢迫近她,手中的刀劍寒光凜凜,幾乎就要刺入她的身體。
就在這時,穆九歌的袖子突然動了動,從中鑽出一團白絨絨的活物,開始瘋狂地啃噬她身上的鎖鏈,彷彿想要救她出來。
可穆九歌已經無力再顧及別的事物了。
她身上的所有靈力驟然爆發,一瞬間便將鎖鏈和那些人全部都震得倒飛出去!
那些人曾經用陣法束縛住她,然後生生將她剝皮拆骨,一寸寸啃噬盡了她的血肉。
大妖本該有着長長久久的壽命,生命力極其旺盛,所以直到最後一分血肉被瓜分殆盡,她都是清醒的。
自那之後,她怨氣沖天,神魂無法消散,四百年來,在非生非死的界限之中,被這些痛苦的記憶囚困着,無法解脫。
所有的痛苦彷彿再度加諸於她身上,她忍不住嘶聲慘叫,毫無章法地揮劍殺人,用盡全力破壞着她製造出的這個夢境。
“九歌,九歌,別這樣,九歌……”有人似乎在試圖攔她,他亦是雙目血紅,臉上有淚痕,神色看起來彷彿正在經受不亞於她的痛苦。
穆九歌毫不猶豫地拔劍砍向他。與此同時,夢境開始寸寸崩塌,穆九歌一時站立不穩。在山崩地陷之中,有人拼盡全力地試圖靠近穆九歌,好似想要保護她,但被她狠狠推開了。
下一刻,躺在第一域魔宮中的穆九歌驟然睜開了眼。
“尊上?”坐在旁邊正爲她護法的季瀟月一下子站了起來,“尊上您醒了?”
穆九歌一下子坐起身,胸腔中涌動着幾乎要毀天滅地的暴裂之意,一開口,聲音嘶啞極了:“準備一下。”
季瀟月一聽她的聲音,立刻端茶給她,神色有些茫然,還有點擔憂:“準備什麼?尊上,您這是怎麼了?”她大約是看到了穆九歌眼中的血紅色。
“準備一下,去把正道滅了。”穆九歌語氣很平靜,使得季瀟月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只是點頭應下。
緊接着,季瀟月猛然意識到她剛剛說了什麼,頓時懵了:“尊上??您說去幹什麼???”
穆九歌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她沒有回答,只是轉身看了一眼牀榻上躺在她旁邊的寧淮,又問:“我的劍呢?”
“尊上?”季瀟月已經有些恍惚了,“您平時……不用劍啊?”
穆九歌不作聲,視線慢慢移到了寧淮枕邊的那把劍上。
季瀟月注意到她的視線,猛地伸出手攔住她,明顯快被她嚇瘋了:“尊上您怎麼了?您還好嗎?”
穆九歌垂眸揮開她:“算了。”
“啊?”
穆九歌起身下榻,吐出一個字:“髒。”
牀榻上的寧淮雖還未醒過來,但眼珠在眼皮下劇烈顫動着,似乎很快便要清醒了。
穆九歌卻已經一眼都不再看他,神色漠不關心。她穿上外衣,接過季瀟月遞給她的茶,慢慢喝下去。
喝下一口之後,她垂眸看着茶盞,看了一會,又道:“算了。不用準備了。”
“啊?”季瀟月又茫然了。自穆九歌醒過來,季瀟月就沒跟上過她的思路。
“也不用劍了。”穆九歌的頭輕輕往牀榻那裏偏了一下,像是看都不願再看一眼,“把他丟出去。丟遠一點。”
她把這盞茶喝盡後,站起來道:“我要去辦件事,不必尋我。”
季瀟月看看她,又覺得哪裏不太對,下意識看了一眼她剛纔喝茶的杯子,這才發現——哪裏還有什麼杯子!桌子上只剩下了薄薄一層灰燼似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