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窩有些黑,臉色不知道是什麼樣,她打開手機閃光燈拍了一張。
嘖,好醜。
幸虧早早離開了。
她捂住嘴咳嗽幾聲,不知道是不是地下室太冷的緣故,她近來老是咳。
手心有些溼潤,就着手機光看去,手掌一片殷紅,液體順着手指滴下去。
她看着手,盯了好久。
禁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爬到她身邊,潮溼的頭髮蹭到她的胳膊,尹嵐辰回神,看了它一眼,拿了張紙將血擦掉。
她隨意地將紙團丟在桌子上,指關節輕輕敲了敲桌面,禁婆順着響聲看過去。
“商量個事,”她說,斟酌了一下,繼續道,“我不想這樣了。”
它看着她。
“能給我個痛快麼?”她問,“我自己不太下得去手。”
霍玲的腦子神志並不清楚,顯然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兩相對望,尹嵐辰嘆了口氣。
“算了。”
它挺可憐的,但她又好到哪去呢,其他人又活的有多好呢。
說到底衆生皆苦罷了。
她想了想自己來這裏做了什麼,嘶,她就是來摸魚的吧,還是個炮灰。
追着人跑還把自己小命搭進去了。
還沒活夠本,有點虧。
禁婆木然地看着她,她擡手拍了拍它的頭。
小縣城裏有一家藥店,今天來了一位有點奇怪的客人。
這個客人裹了一身衣服,從頭到腳嚴嚴實實,生怕別人看見他似的,只露出一雙眼睛,禮貌地詢問有沒有安眠藥。
老闆疑惑地打量他好幾眼,說:“有。”
“要一瓶,謝謝。”那雙眼睛含着笑,很難讓人不產生親近的感覺。
大概是太過好奇,老闆在遞給他藥瓶的時候問了一句:“怎麼穿成這樣?”
那客人想了想,說:“我們那邊的習俗就是這樣。”
客人的口音聽着不是本地人,老闆雖然還是疑惑,但沒有多問。
客人付了錢,頷首表示感謝,然後轉身離開。
看着那客人遠去,老闆摸摸下巴,嘀咕了句:“什麼習俗要這樣穿?”
張起靈一個人拿着車票,一身的傷。
他以爲她去塔木陀了,結果千辛萬苦到了才發現,那沒有人。
當年留下的殘局還能隱隱看見,但確實是沒有新近的人類活動過的痕跡。
問了當地人,當地人也說最近並沒有人去那裏。
他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
她快要屍化了,她自己也明白,所以她不可能會去人多的地方。
可是人煙稀少的地方也很多。
搭乘一條去東部公路上的車,需要先到達格爾木市。
他去買了包紮用的醫療物品,思緒太多,以至於本就不怎麼說話的他變得更加沉默。
那老闆問什麼,他就只點頭或搖頭,最多就是指一下他需要的藥物。
隱約聽到裏屋的老闆對老闆娘說什麼怎麼來的都是些奇怪的人。
他擡眼。
大約十分鐘後,老闆拿着東西出來了,他付了錢,頓了頓,問這個老闆。
“請問,你說的奇怪的人是指?”
老闆嚇了一跳:“你你你不是啞巴啊?”
他搖頭。
老闆趕忙賠罪:“對不住,實在對不住,這樣,我給您打個折,就當賠禮了行不?”
他又搖頭,耐心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
老闆撓撓頭,說:“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不過那人確實很奇怪。”
張起靈看着他,等待他的下言。
“那個人啊,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就漏兩隻眼睛,”老闆說,“很奇怪吧,我問他,他說是他那邊的習俗,我也不能問太多。”
“那個人,”他稍稍思索一下,“他大概什麼體型?買了什麼?”
老闆驚訝:“你打聽這麼多,你倆不會有什麼關係吧。”
張起靈沒有說話,只是示意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也不是很高,不到一米八,一米七五七六那個樣子,”老闆想了想,“眼睛挺好看的,他買了瓶安眠藥就走了。”
張起靈指尖一緊,匆匆離開。
“哎你這小夥子,走這麼急幹什麼?”老闆迷糊了。
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她,但這個地方她能去的,只有那個療養院。
張起靈抄近路到了療養院,看到柵欄上明顯的劃痕,是新的。
他翻身進去,直奔地下室。
心臟砰砰地跳,既希望見到她,又不希望在這裏見到她。
如果真的是她,那安眠藥顯然是
他不安起來。
一腳踹開地下室的鐵門,看到了深處微弱的亮光。
是手機屏幕。
他跑過去,剎那間呆立在原地,整個人如同被浸入冷水裏。
他辛辛苦苦尋找的人,就在椅子上坐着,頭和雙手自然下垂,桌子上是開了蓋的藥瓶,臉色略有些蒼白,看不出血色,但表情很正常,像是剛剛睡着。
他去摸她的手。
冰涼。
他去探鼻息。
沒有。
脈搏呢?
也沒有。
他一下子像是沒了呼吸器的重症病人,渾身的力氣盡數流失,指尖顫抖。
他跪下來,伏在她的腿上。
時間流逝,在這裏彷彿化爲靜止。
手碰到了什麼東西,他撿起來。
是一團帶着血的紙,他攥進手心,擡眼卻看到桌面上有好多。
是不是很疼啊?
他問。
身後有細碎的聲音,霍玲在不遠處看着這邊,出奇地沒有動。
他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放在心口。
黑暗裏,他蜷縮成一團,如同他度過的那百年孤獨。
原來黑暗是冷的,像那隻手一樣,涼得出奇,怎麼都暖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