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君白將所有人打發走以後,坐在書房查看白虎堂蒐集的關於白華京世家、豪族的情報。
沐君白很專注,看的非常仔細,不知不覺間,日落西山、月上枝頭。
吱~
燕乙業推門進來,端着托盤,上面放着茶盞、點心小食,燕乙業將托盤放在了羅漢牀上的小几子上。
“大龍頭!喫點夜宵吧!”
“哦!好!”
沐君白起身,一邊走,一邊活動身體,走到羅漢牀旁邊。
燕乙業奉上毛巾,沐君白擦完手以後,拈起一塊糕點。
突然,一陣歌聲傳來,歌聲輕柔、幽怨、似有若無。
“祖宗漂流到江南,茅草蓋頂住水棚…”
……
“你聽見歌聲了嗎?”沐君白戒備道。
燕乙業知道沐君白是擔心鬼物作祟,連忙解釋道:
“大龍頭!是有歌聲,是那位沈家小娘在花園唱歌,都唱了好一陣了!”
“唱了好一陣了?我怎麼才聽到?”沐君白疑惑。
“許是大龍頭看書太專注了吧!”
“走!去看看!”
……
夜,夏府花園。
沐君白走過自己小院的月洞門來到花園。
明月空懸、花園涼亭、佳人獨立。
“一歲嬌二歲嬌,三歲拿柴爹媽燒,四歲學人來織線,五歲學人織細絲,六歲學人裁共剪…”
小船孃的聲音非常小,若沒有點修爲在身,離得遠了根本聽不見。
沐君白站在月洞門前,從歌聲中聽出小船孃有些苦悶、孤寂。
雖然小船孃唱的是一首兒歌。
沐君白擡手揮退燕乙業,然後走向涼亭,在涼亭臺階下停住,小船孃還沒有發現,沐君白開口打招呼:
“沈姑娘!”
小船孃驚駭轉身,一下子沒站穩,跌坐在長凳上。
“公…公子!”
唐突佳人,把別人嚇到了,沐君白有些尷尬,但又不好進入亭子裏攙扶,乾巴巴的問道: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月色下,小船孃臉頰緋紅,連連擺手。
沐君白理了理袖口,沒話找話道:
“姑娘爲何夜裏在此唱歌?”
小船孃檀口輕啓:
“我想阿嫲了…”
說着又沉默不語,看向花園,整個人更顯孤寂了。
沐君白將“阿嫲”聽成“阿媽”了,以爲是船家人獨特的口音呢,詢問道:
“令堂現在…”
甫一開口,沐君白就感覺這麼問不太禮貌,話音戛然而止。
小船孃回頭看向沐君白,解釋道:
“我說的‘阿嫲’不是孃親的意思,是祖母的意思!
你們岸上人叫‘祖母’,我們船民叫‘阿嫲’!”
“哦!”
沐君白這會兒是真不知道說什麼了。
兩人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小船孃突然開口:
“我從記事起就跟阿爺、阿嫲生活在白澤的連家船上,到我六歲的時候,洪都統派人來求親,想讓我跟他二兒子洪仲業訂下婚約!
阿爺覺得洪家目的不純,一直不同意,但是洪家態度很堅決,年年派人來!
洪家勢大,所有的船民都怕不敢得罪,漸漸疏遠了我們家,但是船民想要生村,不管是圍捕魚潮、還是種植‘垛田’,都需要大家互相幫助!
我們家孤立無援,洪家逼得又緊,阿爺無可奈何,就帶着我和阿嫲逃到鎮江討生活。”
小船孃語氣平淡,但是沐君白已然想到她幼年時生活的艱辛,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卻欲言又止。
小船孃知道沐君白想問什麼,也許是積壓多年的傾訴欲,也想找個人釋放,小船孃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說道:
“我從小就沒見過阿爹、阿孃,我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阿爺從不跟我說他們的事,船民們也對我阿爹、阿孃的事諱莫如深!
有些小孩欺負我,說我阿孃是岸上人,阿爹娶了岸上人,犯了《九民紀約》中的戒律,所以帶着阿孃逃了,不要我了!”
小船孃說着,語帶凝噎,一行清淚緩緩流下。
沐君白見狀手足無措,想要上前安慰,又覺得逾矩,思慮片刻後,安慰道:
“應該…不至於吧!”
沐君白憋了半天,就憋出了這麼一句話,簡直大煞風景!
小船孃羞惱的白了眼沐君白,轉頭看向花園。
片刻後,小船孃還是忍不住繼續傾訴道:
“我當時真的以爲阿爹和阿孃不要我了,有些怨恨他們!
後來凌家同哥告訴我,他偷聽大人說話,說我阿爹是船民的大英雄,是個‘大王’,我阿孃姓‘諶’,是個仙姑!”
“仙姑?”沐君白驚訝。
小船孃轉頭看向他,解釋道:
“阿孃應該是個修士,會些術法,所以船民們這麼稱呼她!”
小船孃說完,看向花園,不再言語。
沐君白站在亭外,有些好奇小船孃父母的事,又怕繼續追問,有窺伺隱私之嫌!
但是沐君白感覺自己這會兒不說點什麼,好像也不太好,猶豫片刻後,詢問道:
“那你現在還怨恨你阿爹、阿孃嗎?”
嘎嘣~
(遠處傳來一聲瓦片被踩碎的聲音。)
沐君白的話一說出口,涼亭下,原本‘佳人月下訴心聲’的旖旎氛圍,也瞬間蕩然無存,氣氛尷尬到天地間的風好像都停了。
良久之後。
“咳咳!”沐君白輕咳兩聲後說道:
“沈姑娘,那日在船上,聽你一首漁歌,在下有所感悟,一直未曾道謝,今日補上,多謝姑娘了!”
沐君白說罷,揖身拱手。
“什麼?”小船孃疑惑不解。
“姑娘也有修爲在身吧?”沐君白反問道。
……
“我…”
小船孃又沉默了,低頭捏着袖口。
沐君白見狀,無奈道:
“那在下爲姑娘顯化一下山水真意吧,姑娘若有所領悟,也算在下報答姑娘了。”
沐君白說罷,手掐劍訣,指尖青光浮現,青炁開始瀰漫。
“現!”沐君白輕喝。
這次顯化的的不是建木虛影,而是一幅山水畫卷虛影,虛空浮現在沐君白身後。
沐君白身邊的青炁慢慢填充到山水畫卷中,畫卷漸漸變得宛如實質,環繞着沐君白,也緩緩的向小船孃籠罩過去。
就在山水畫卷虛影即將進入涼亭時,
突然!一幅山水圖虛空浮現,將小船孃籠罩起來,阻擋沐君白的山水畫卷虛影靠近。
兩相對比之下,這幅山水圖纔是真的宛如實質,要比沐君白的山水畫卷虛影更有質感、更加真實、也更加靈動。
“靈器護主?!”
沐君白心中驚呼,自己的山水真意要是再接近小船孃,那這件蘊含山水意境的靈器就要反擊了。
那日自己能領悟到山水真意,應該就是因爲這件靈器的緣故吧!
沐君白連忙收功,山水畫卷虛影瞬間消散,小船孃身上的山水圖也緩緩隱沒。
沐君白的山水畫卷虛影雖然沒有接近小船孃,卻深深地映在了小船孃的雙眸中。
小船孃就這樣直勾勾的看着沐君白,也不言語,沐君白見狀,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沈初四從另一個月洞門疾步走來。
沈初四走近,看着涼亭下的自家孫女和亭外的沐君白,表情驚疑不定,詢問道:
“這麼晚了,你們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