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曜聲音淺淺，他似乎早已接受了這一安排，此時臉上猶帶着溫柔的笑意。
但是他出口的瞬間，便擊碎了攬月的最後一絲奢望。
攬月的額上開始不可抑制地冒出了細密的冷汗，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了蕭景曜的手。
“會......會不會死？”
攬月脣白如霜，這幾個字顫抖着從她的舌齒間擠了出來。
蕭景曜看出了攬月的恐懼，他的眼底忽然洶涌出了濃濃的不捨。
他想騙攬月，他不會死。
因爲她滿眼哀求地望着他，被淚水浸溼的眼眶裏充斥着脆弱和惶恐。
這短短一日之間，她已經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回的父母，失去了待她如親生的祖師，失去了惺惺相惜的摯友。
蕭景曜知道，自己之於攬月，重逾性命。
正因爲如此，他實在捨不得騙她，捨不得她在今後無盡的歲月裏，因爲他的一句謊言，汲汲無望地等待下去......
“月兒，我也不知道......”
蕭景曜啞聲開口，他終究不捨得在攬月面前有任何的遮瞞。
玉環選中了他，央他以混沌之身馭輪迴之力，將時間蹊徑徹底摧毀在時間倒流之前。
但是，玉環沒有告訴他，他的結局會如何。
蕭景曜心中其實隱隱有所預感，輪迴、時間、空間乃世間三大規則，他以一己之力深入其中，一旦三力拉扯，他怕是連肉身和神魂都會被絞得一絲不剩。
他無懼消亡於人間，只是捨不得他刻進骨血裏的月兒啊......
“不知道......”
攬月喃喃重複了一句，忽然間面露哀悽。
“難道這天下太平竟要我攬月痛失所有來換取嗎？”
她舉目四顧，如今惡念平息，衆心所向，已經是難得的平和之景了。
攬月心頭狠狠一顫，此時此刻，她竟想要自私一回。
就讓天道施展時間倒流吧，一切重來的話，大不了再掙扎努力個三萬年。
這樣的話......離開的所有人都會重新出現在她的生命裏，曜兒也會一如既往地陪在她的身邊！
蕭景曜是何其瞭解攬月啊，她不過一個眼神顫動，蕭景曜已經將她的心思猜了個全。
他緊緊握住攬月的手，壓住心頭苦澀，一臉認真地說道：
“月兒，再重來一次，我們都不確定是否還能再走到今日這一步。”
“如果......如果因爲再一次重來，導致你無法聚魂成功，我寧願今日自己就死在這裏！”
“月兒，我比任何人都要貪心，貪心得想要擁有你的生生世世，但如果這一切不可強求，我希望你爲我......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這四個字如此沉重，讓攬月心頭劇顫，幾欲站立不住。
因爲，蕭景曜竟好像已經在交代身後遺言一般。
“你們都離開我了......你讓我如何好好活着啊......”
攬月眼中無淚，身上卻溢散出了令人心驚的悲意。
命運對她何其殘忍啊，將她所有的愛都寸寸剝離，又將她的一顆心都掰揉得支離破碎。
道公就站在不遠處，看到蕭景曜主動站了出來，他那枯朽的臉上緩緩流露出瞭然之色。
方纔玉環上的輪迴之力籠罩蕭景曜的時候，他終於藉助六道之眼看清了天修羅的命數！
那是一抹純淨至極的灰霧，立於一片虛無之中，環繞着世間無瑕之魂，高居於諸天萬界之上！
這一刻，道公心中自遇到蕭景曜就埋下的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
他生於至陰，卻身屬純陽，這世間陰陽本相剋，如今卻渾淪一人之身，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這世間從未有如此包羅萬象之生靈，這一切卻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蕭景曜的身上。
只因他以至貴之命輪迴而來，他的前身乃——天地混沌！
看清了蕭景曜的真身後，玉環的選擇便格外合情合理了起來。
這天地本混沌一片，創世虛無自混沌中分陰陽，闢天地，衍諸天萬界，造萬千生靈。
而混沌以陽清爲天，陰濁爲地，正是這諸天萬界的立命之本，承載之體！
道公現在才明白，他方纔爲何會時不時在攬月和蕭景曜的身上看到無瑕之魂與混沌若即若離，相輔相成之景。
這天地之初，虛無與混沌就伴生而出，早在諸天萬界誕生之前，祂們已經陪伴彼此走過無盡歲月了！
想到這裏，道公猛地深吸一口氣，因爲此時此刻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的兩人，便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存在！
道公雖不知當年這二位和規則真身爲何會齊齊入世諸天萬界，但是很顯然，祂們如今都未達功德圓滿之境。
混沌本無善惡之分，祂充斥世間，無極無盡，乃亦正亦邪之身。
方纔蕭景曜以逆天大陣數次抵擋神君自爆之威，挽救了無數神界修士的性命，已經積攢了許多功德。
而玉環選中蕭景曜阻止天道，此事若成，可免諸天萬界再生靈塗炭三萬年，這可是頂天的大善舉了。
所以道公不由地猜測，天修羅若要歸位混沌，功德或許便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而創世虛無的命數，他之前就早有預言——
有血有肉的神明啊，嚐盡人間百苦，方知衆生不易，方可歸位至高！
創世虛無輪迴數萬年，曾身居高位，也曾跌落塵埃，曾嘗人間百樂，也曾囿於世間萬悲。
生恩如山，她喪父失母，養恩如海，夏首亦未逃死局，摯友白行芷爲人間正義以身化尺，神魂消泯。
這麼多經歷已濃縮世間九十九苦，如今尚差最後一苦——
永失所愛！
一旦百苦受盡，創世虛無當可功德圓滿，歸位至高！
屆時，身爲這諸天萬界之主，或許她可憑無上神力找回失去的一切！
而一旦蕭景曜成功阻擋天道，天道也將窮途末路，再無倚仗。
彼時惡念盡消，輪迴可與時間、空間齊聚，這樣一來世間規則也將真正歸位！
這一切的一切從來都環環相扣，而虛無、混沌與規則三者之命數也息息相關，缺一不可！